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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谭》第四集导演刘毛宁:我希望观众看完能愉快地怅然若失
新京报 记者 周慧晓婉 编辑 吴龙珍
2023-01-16 16:59
导演刘毛宁说,《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的故事背景就发生在他的家乡——河南省禹州市洪昌镇港流村,他选择用方言的方式讲述,是想增加观众的共鸣感。
系列访谈主旨:
2023年1月1日,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和B站合作出品的动画短片集《中国奇谭》上线了,八集的体量汇集了中国11位导演,他们从传统文化中汲取灵感,用不同画风的动画诠释中国美学。目前该作品已上线四集,豆瓣评分9.4。

如此高的分数下,一方面是中国观众对国产动画的殷切期盼,更重要的是,这个分数彰显了这部动画短片集作品的质量之高,前两集就让大家惊呼其制作精良、想象飞扬。新京报特别专访了这些优秀作品的创作者,听他们分享背后的创作心得。

四集海报。

《中国奇谭》中的第四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是八集动画短片集中片名最长的,这部短片没有花里胡哨的特效炫技,没有紧张刺激、跌宕起伏的剧情,更没有说教式的论述,仅是非常平实地呈现了人们在乡村的生活——村里的人没事会在村落里转悠,大家蹲在门口吃饭话家常,村里的娃会经常有稀奇古怪的幻想,也总是好奇为什么自己有“三个影子”……整部短片将人们带回童年,也反映出城市化进程中,许多乡村逐渐变得冷清的现象。

这部短片非常平实地呈现了人们在乡村的生活。

整个故事做了两年。这两年里,曾创作出《我和吸铁石和一个死去的朋友》《外婆的蓝色铁皮柜轮椅》的导演刘毛宁,也经历了从模糊到清晰,从无到有创作过程,持续输出他对二维动画的理解和创意。当被问到最想给观众带来什么?他说是“愉快的悲伤”。“最后巴士带走了一切,带走了神仙,带走了王孩儿,带走了童年回忆的一切,我希望观众看完会有一种愉悦的怅然若失,有种愉悦的忧伤,在我看来这是一种‘很好的情绪’。就如同一个让你有所触动的片子,你看完以后很愉快,会有淡淡的思乡之情和失落感,但内心的忧伤也是愉悦的,心里受到冲击,更是有了治愈。”
 
导演刘毛宁希望观众看完有种愉悦的忧伤。
 
在获得上美影和总导演陈廖宇的邀请后,刘毛宁开始设想,要找到一个怎样的故事,既符合《中国奇谭》的大命题,也能进行自我表达。他思考了很久,发现自己依旧还是对人和家乡的关系感兴趣。拿他自己来说,现在他的生活习惯、思考方式有很多过去的痕迹,这和成长环境密不可分。包括儿时他对很多事物的好奇,对认识未知事物的渴望,以及感受到的神秘,他觉得这对每个人来说都足具吸引力。于是,他决定将自己对过往的体会,以及对乡村孩子成长的所知所感呈现出来。
 
刘毛宁说,《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的故事背景就发生在他的家乡——河南省禹州市洪昌镇港流村,他选择用方言的方式讲述,是想增加观众的共鸣感。古早的乡村生活都体现在了画面和细节里:乡间小路、录音机、老缝纫机、旧电视,孩子们玩着抓蚂蚱,对未知事物感到好奇。他们会纳闷为什么眼睛瞎了的爷爷可以做菜,是不是有妖怪在帮他忙……这些细节在动画上线后引发了观众的广泛讨论。有评论说故事反映了农村孩子的想象,对童年的回忆,对变化的失落,这些解读刘毛宁也看了很多,他说每种解释都有道理,都挺好的,每个人看到作品都会有共鸣的地方:“作为创作者,本质上不应该对自己的作品做过多解释,因为片子创作出来之后,就不再属于作者,这是我一直很坚持的。我非常乐于见到观众对于它的解读和猜想,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还是在展现时代变迁的概念。时代在走,人在长大,村里来了新事物,再吸收、再转化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这个过程一定会推陈出新,但希望在改变的时候还能念在过往。”

古早的乡村生活都体现在了画面和细节里。 

短片的故事是从主人公小时候在家门口看到的三个影子说起,那三个影子其实是家门口不同方向的三个灯照射造成的。每个人只有一个影子,而自己有三个影子,他觉得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从此看待人和事的视角也不一样了。这样的细节和讲述在短片里还有很多,体现了孩子丰富的想象力和好奇心,刘毛宁说他也很怀念童年那种古怪且珍贵的幻想:“小时候为什么有那么多想象力?因为你对世界的了解不太深,很多东西在你面前是模糊的,因为不太确定这个东西是什么,你在长大过程中就想着把这些东西明确,环境也越来越真实,也很正常地会产生猜测和幻想。长大以后你定义了、做了解释了,有了答案却失去了对世界的好奇,对生活中一些细节的敏感,可能没有那么模糊了,这很正常,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在某一个时刻保持对世界的好奇,观察生活的一种敏感,虽然难做到,但会让生活更有意思。”
 
——主创对谈——
 
新京报:这部短片充满了细腻,很多评论认为画风让人踏实、舒适,还原了平淡的农村生活。既然是根据你成长的地方来创作的,是否在画风呈现上没有太大的压力?
刘毛宁:也不是的,现实生活和你呈现在荧屏中的画面还是需要连接、转化的过程,如何把现实元素更统一、和谐地放在画面中是需要投入心力去做的。毕竟这是动画片,不是纪录片或是绘画作品,短片整体讲求影像复合,在整体呈现美术视觉时我们还是有筛选元素,让整个场景变得更为统一。比如现在乡村有的房屋已经很高了,为了整体协调会把有些房子高度去掉,又或者有些过于新的就会把它往回拉一点,形成更和谐统一的美术表象,这个过程很微妙。

把现实元素更统一、和谐地放在画面中需要投入心力。

新京报:片尾的烟花和唢呐成为最点睛的两笔,尤其是主角放窜天猴,它代表了什么寓意?
刘毛宁:第一次放的窜天猴是插在地上放的,它飞得不是很高就爆炸了。第二次放,他其实犹豫了一下,就站着拿在手里点燃,举起来放了(当然小朋友不要模仿这个镜头,容易炸伤手),那个就飞得更高了。我想说的是,我们都是从土地上生长出来的,或许长大后离土地越来越远,离开土地、离开故乡,你可以飞得更高更远,但即使这样,你也应该时常回望下自己曾经扎根的地方。虽然没有那么高,但曾经很稳,有根基,有基础,会让你很踏实,很安心,即使成长了,也不要忘记过去,要时常回望一下自己。

小男孩第一次放窜天猴。

新京报:片中主人公男孩是照着谁来画的?有没有什么参照?
刘毛宁:我觉得这个男孩挺漂亮的,也不是参照我画的。我小时候觉得自己长得挺好看的,但现实可能是另一种情况(笑),我非常欣赏有心事的角色容貌,他的样貌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感。
 
新京报:王孩儿出现在片名中,他也是短片主人公眼中一个很重要的存在,这个人物是一个怎样的存在?这个孩子给了主人公怎样的认同感?
刘毛宁:王孩儿是有原型的,我们村子里也有一个类似的孩子,但我的创作是一个从模糊到清晰的过程,成长亦是如此。我一直认为王孩儿是村子里变化最小的人,甚至是唯一没有变的人。所有的人都在改变,大家在追求很多东西,经济效益、出城赚钱,这些不是不好,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结果,但王孩儿由于他自身的特点,没有因为这些变化而改变。他象征着村子里最纯粹的人,有最纯粹的品性。再比如神仙是一种民俗象征,都是人们生活中积累下来的东西,人和文化组成了村子,随着文化的流逝也好,村子的消亡也好,这些变化带走了村子里唯一不变的人,带走了习俗。带走了就带走了,至于是用什么方式走的,走向哪里,我不太知道,因为历史的发展,文化的去向,可能会以另外的方式再回来。王孩儿走了,也算是一个开放性的结局吧。

王孩儿是村子里变化最小的人。

新京报:这部短片的最后成果满足了你的自我要求吗?有没有什么遗憾的?
刘毛宁:几乎没什么,但观众真的很厉害(笑),中间有一个小BUG(缺陷),狗的尾巴正摇着,消失了一两帧,我看到弹幕上有说这个,谢谢观众的指正,我挺惊喜的,说明大家真的看得非常认真。
 
新京报:短片呈现的乡村生活,细节非常多,比如香椿叶拌豆腐、剥花生、给狗擦药、抓蚂蚱,如何将这些细节还原得如此逼真?
刘毛宁:人人生活中都有很多细节,在展现乡村生活中自然会选取一些,比如香椿叶拌豆腐,这是我认为很独特,又能让人共情的美食。因为每个地方都有它专属的食物,不是说一定要豪华大餐才可以,我反而更喜欢那种细小的、带着人味儿的东西。所以,我们里面的细节基本上都带着人的痕迹,更加生活化,要体现出人的质感,与人共鸣。
 
新京报:一直坚持二维动画创作,这部短片的画风也得到大家的认可,《中国奇谭》的走红对你来说是一种激励吗?
刘毛宁:最近大家都在讨论《中国奇谭》,对创作者来说当然是种开心,也是莫大的鼓励。创作的作品能被别人认可,比自己说再多的话都强。能获得观众的期待和大家的喜爱,这真是对作品最好的回馈了。其实我总认为,自己现在的生命经验有限,现在的生活是当下的生活,创作也是如今的创作,还需要找到更多的角度创作离我较远的故事,这件事情上我会一直努力的。
 

新京报记者 周慧晓婉

编辑 吴龙珍 校对 陈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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