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是连接碾子湾村与外界的唯一通道——几根洪水冲倒的树、几条铁丝,由消防员和村民协力捆成的一座简易木桥。它仅由三四根木头并排而成,横跨湍急的河水,连通了断水、断电、断信号的村庄,也为一百多名被困游客打开了脱困之路。
此前,受连续强降雨影响,北京市怀柔区琉璃庙镇碾子湾村与外界失联,交通、电力、通讯全面中断。一家饭店被洪水围成孤岛,百余游客被困。7月27日17时,消防救援人员在前往该村途中发现原有桥梁被冲毁,水流湍急,绳桥无法固定,通行受阻。为尽快运送物资、转移人员,他们与对岸村民隔河喊话,约定次日一早共同“搭桥”。
7月28日早,记者随救援队伍前往碾子湾村,刚抵达进山口,仿佛踏入了一层结界:干燥的天空忽然泼下暴雨,手机信号跳成叉号,山体多处滑坡,露出像被“咬”了一口的黄土。
洪水裹挟泥沙冲毁道路,车辆难行。消防队员背着沉重的背包,蹚过两座断桥,穿越碎石与淤泥,经由这座“自制”木桥,将饮用水、食物、医疗物资一步步送入山中。
7月28日,消防救援人员通过搭建的简易木桥,向受灾的碾子湾村运送物资。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断桥两端的约定
“明早六点,来这儿!”消防员对着河对岸喊。河对岸站着的,是碾子湾村村民。该村因暴雨断水断电,出村的桥被冲毁,村中物资紧缺。
此时是27日17时,水面没过原本是桥面的“石墩”,水流湍急,消防救援人员本计划搭绳桥的方案被迫暂缓。
第二天天刚亮,碾子湾村的村民就按约定来到河边,有的人甚至更早就抵达。消防员在查看水文条件后,决定先搭绳索桥。找锚点、固定、再收紧绳索,20分钟后,第一道绳桥搭成。
开始搭木桥了。对岸的村民和先渡过去的消防员,一行十余人站在石墩上。
搭桥的材料是就地取的——被洪水冲断的树。村民找来切割机,把树木切割好,接着再往一头捆上绳索。树木直径各异,最粗的超过成年人大腿;长度约七八米,大约可供10个人并排站上。
场面忙碌而有序。村民七八个人成一排,弓着腰,“1、2……”大声喊着口号,把木头往河对岸一点一点推。
数到“3”时木头被河这边的消防员接住。一行五六个人,使劲拉着绳索将木头往岸边拖。
三根木头都搭上两岸了,对岸的村民一边解开因搬木头而汗湿的上衣,一边献言献策。有的说“抬平一点儿”,有的建议铁丝该怎么拧。
经过四个小时的协作,这座由三根木头搭成的木桥,开始了它的使命。消防员背着一大包物资,双手抓着安全绳,深一脚浅一脚地通过。有的消防员拎着一蛇皮袋面包,为了降低重心,弯着腰低着头通过。
转移被困人员时,木桥两侧站着消防员,踩住两边木头,以保持桥的稳定。被困人员一手拽着消防员,一手抓住安全绳,慢慢走过。
看到物资和转移人员能顺利通过,村民们的心放下了。消防人员继续前进往村里运送物资,忙了一上午的村民歇在石墩边,运来的物资就地拆开,分发面包,就着矿泉水吃。
7月28日,消防救援人员正在急流上搭建简易木桥。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艰难跋涉的救援路
前往搭桥的路并不容易。从琉璃庙镇政府出发,先经过老公营村。该村的桥被冲垮,成了一个约两米深的土坑。消防员背着物资,站在土坑里接力运送,再从土坑里爬上路面。
一位老公营村村民说,村子自建房门前的空地,之前都是葡萄地、玉米地、菜园子。现在已看不见菜园的踪迹,只剩玉米秆齐刷刷倒在地上,电线杆被吹倒,电线缠绕在房屋墙壁上。
走过老公营村便到了偏道子村,四处可见洪水过境的痕迹。村民家中的瓷砖壁画上、外墙上、窗户上,昭示着最高水位约有两米。一位村民在收拾满是淤泥的家,淤泥像棕色胶水,黏着他的人字拖,拖鞋在泥中拔不出来。他庆幸地说:“还好没去挪车,人没事就好。”
偏道子村的桥也被冲裂,残存的桥面上卡满树枝,河里躺着腰身粗的断树。村民介绍,这是进入碾子湾村的必经之桥。
救援车辆都在这座断桥前止步。水太浅,都是碎石,没有用冲锋舟的条件。消防员只能背着物资,蹚水经过。
这里,距离碾子湾村还有5公里,只能徒步前行了。沥青路不时被碎石和淤泥覆盖,消防员翻过路上的碎石、断树,踩着淤泥前行。
到达碾子湾村的断桥前,消防员汗如雨下,嘴里却念叨着“少喝水,好不容易运来的物资,留给村民”。
消防救援人员徒步向受灾的碾子湾村运送物资。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盆船”渡河
石桥虽断,但他们在断桥急流上,又搭起了一座桥,这就有了约定搭桥的故事。
物资不断运往碾子湾,与此同时,消防员和村民也在想方设法让滞留的游客渡河。
碾子湾村的一家大型饭店在暴雨中成了孤岛,四面围水,约有百名游客被困。被困的游客向消防员求助,“需要降压药”。见此情景,消防员迅速在河面上搭起绳桥。村民则在酒店找来捞鱼的小船,让游客坐在船里过河。
消防员指导着,说坐在船里重心后倾更稳定,还反复叮嘱“船不稳的时候不要慌”“抓紧安全绳不能松”。
小船一次只能坐一人,大家都在想还有什么东西能被当作船。
这时,几位村民和游客抬着一个底部布满青苔的大塑料盆出现了。消防员将大盆固定上绳索,小船换成大盆,能乘坐的人数增加到了三位,转移的效率越来越高。
7月28日,救援人员用大盆转移碾子湾村受困游客及村民。 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摄
饭店老板告诉记者,暴雨当晚十点多,还有一百多位客人在店里吃饭,有客人在外面看到水位上涨,便陆陆续续往饭店后面的山上跑。
那是一座目测不足百米高的山,游客一家一家往山上跑,最小的孩子才两三岁,家长用被子把孩子包得严严实实。
山上漆黑一片,只能听到剧烈的雨声。据饭店的厨师回忆,有的游客没带伞,浑身被淋湿。他还看到山下的电线杆被洪水冲倒,闪电在黑暗中越发明显。就这样,在山上待了两三个小时后,饭店四楼天台有八九名没来得及跑上山的游客,拼命拿着手电筒左右晃,他猜测可能是水退了可以下山的信号。凌晨一点多,游客陆陆续续下山。
次日天亮,厨师看到房子的钢筋地基都冲得清晰可见,心有余悸:“还好整栋房子没有被冲走。”一楼的客房玻璃全被冲碎、整层被淹,饭店老板念叨着,“还好大家吃饭吃得晚,那时都没休息。”
水退后,一百多位游客在孤岛中抱团,互相帮助。饭店老板回忆,大队送来卫星电话,大家轮流报平安,都很珍惜通话时间。有的游客需要药物、生活用品,大家互相匀着用。
滞留在这里的客人一起做饭、收拾卫生。厨房没法用,他们就在户外搭起砖头,架起大锅,把被冲掉的门劈成柴火,接山上流下来的水烧开做饭。饭店老板不断重复,“客人们都很体谅,都很有同理心”。
他想起,游客下了盆、要离开的时候,对他说“这些天你很照顾我们”。说起这句话,他眼眶一下红了,抹了抹眼泪。
下午,游客陆续经过木桥下山。桥边的消防人员和搭桥的村民已离开。
那座原本三根木头搭建的桥,也变成了更齐整的四木桥了,铁丝被固定得更紧,上午走上去还摇摇晃晃,但此刻已变得稳当、踏实。
新京报记者 徐鸣 王贵彬 彭镜陶 实习生 姜妍羽
编辑 甘浩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