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敌台的坍塌时间较早,而且是一次性坍塌。在坍塌的墙体里,可以看到,还挂着一颗石雷……”7月4日,在北京箭扣长城五期保护修缮项目现场,考古项目负责人、北京市考古研究院副研究馆员尚珩指着120号敌台向记者介绍。
箭扣长城五期保护修缮项目(以下简称“箭扣五期”)位于北京市怀柔区,东起牛角边,西至正北楼,全长915米,包含6座敌台、5段边墙,包含117号敌台至122号敌台及117号至122号敌台间边墙。预计整个保护修缮工程于2026年完工。
今年4月,箭扣五期正式开展考古工作,并于6月6日进场施工,实现了“边考古,边修缮”的无缝衔接。此前的考古工作中,考古人员已发现明代建筑构件脊兽、佛郎机的子铳、明代万历通宝钱币等文物及石雷、炮台等军事设施和遗迹,共有170余件套文物,带给人的惊喜不断。今年的箭扣考古发掘工作预计于8月底结束。
7月4日,箭扣长城正北楼附近,工人正在施工。 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敌台窗框上发现一抹红色痕迹
在现场,尚珩介绍,箭扣五期已完成121号敌台的考古发掘和清理工作,以及120号敌台一半的发掘工作。
考古过程中,121号敌台窗框上的一条红色痕迹引起了考古人员的注意,为还原长城的真实色彩提供了依据。
“这是一条特别规矩的红色痕迹,我们猜想,很有可能是装窗框的时候,往上刷油漆,碰在了砖上。红色痕迹的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铁,我们的科技考古也在做进一步的鉴定,看溶剂中还有没有其他成分。”尚珩介绍,“2022年,我们在对‘将军守关’敌台进行考古时,也见过类似痕迹。”
尚珩介绍,很多明代舆图中的长城至少有3种颜色:白色墙身、蓝色城砖和红色门窗。“在大家印象里,长城不会有红色这么鲜亮的颜色,实际上,当年的长城除了高大坚固,颜色也会多一些。”
在敌台顶部库房的屋内地面上,考古人员还发现了“空斗墙”的砌法,这在北方长城中很少见。“很可能是有南方背景的士兵来这里修建的,现在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墙都不是这种砌法。”尚珩说。
在敌台顶部靠近边墙位置,考古人员还发现了炮台和旗杆支座的遗迹。“考古过程中,我们会对一些不寻常的细节反复琢磨,比如,敌台顶部都是砖,那为什么这个地方会有石头?发掘清理之后,会发现石头垒起的非常规矩的方块,推测是炮台。”尚珩说,“同样,另一侧非常小的方形石碓,我们推测是用来插旗杆的底座,一般出现在平台顶部偏外侧的角里面。”
植被去留需考虑排水问题
沿着120号敌台向西,在长城墙体的缺口处,考古人员挖出了明代士兵登城便门。找到便门,凭借的是考古人员多年的经验。
“900多米的长城,不可能都挖出来,前期要选择一些有意义、有价值的点位进行发掘。如何选择点位,依据更多的是对长城的认识和工作经验。”尚珩说,“从120号到121号敌台这么长的距离,如果中间没有门,士兵上下会很不方便。最开始这个地方被土埋着,看不到下面的情况,但我们发现有一处墙面是直的,就推测是一处便门。”
“当时,负责驻守边墙的很多士兵,居住在下面的城堡里。城堡是固定的,找到便门之后,就可以还原当年戍守士兵登上长城的路线。从长城活化利用的角度看,可以为以后长城的开放游览路径提供参考。”尚珩表示。
行走在120号至121号敌台的城墙上,一些生长在城墙中间的野生山桃树迎风摆动,给路过的人们带来一丝清凉,也为长城增添了一抹绿意。
“尽管这些植物与建筑本身无关,但却是长城景观的一部分。”尚珩介绍,近几年的研究性修缮中,长城上植被的去留,会由考古、设计、施工、植物方面的专家,采取“一树一议”的方式进行讨论。一些对长城本体造成威胁的树木被砍掉,留下来的树木也会进行一定的修剪、处理和持续观测。
“现在留下的这些树木不粗壮,根系也不发达,扎不到墙体中间去,会像伞一样铺在上面,基本不会危害长城本体的安全。春天的时候,还会开出一簇一簇的花。”尚珩说。
植被保留的多少,需要考虑长城上的排水问题。现场可以看到,一些坡度和缓的城墙上,保留了几株较少的植被。而坡度较陡的城墙上,则保留了大片植被。
“下雨的时候,水会从地势高、坡度较陡的城墙上,流到地势低且较平坦的城墙上,我们就要在汇水集中区多清理一些植被,把排水口露出来。充分利用古人的智慧和保留下来的设施把水排出,保证墙体的安全。”尚珩说。
最难修的是120号敌台
从山脚沿着崎岖的山路一路往上爬,沿途可以看到骡子、山坡上的水管,体现出长城修缮的三难:用水难、运料难和施工难。
烈日之下,在正北楼敌台东侧,箭扣五期修缮项目负责人程永茂正在带领工人施工。
程永茂介绍,从山下的村子里取水,经过两三级水泵把水输送到长城的工作面,有效解决了施工用水问题。“修缮用的材料车子运不上来,只能借助骡子驮到长城根下的临时存料点,再由工人背到施工现场。”
记者在现场体验发现,一块长城砖有25斤左右的重量,正常人拿起一块走到两三百米外的施工现场都十分不易。施工过程中,每个工人一次要背两三块砖走过去,对工人的体力要求较高。“现场的工人都是从河北承德山区等地选拔出来的。他们自小成长在山下,有较好的身体素质,还要具备负重能力,能爬上爬下,在长城上搬运石料。”
“从6月6日修缮开始,这里还没使用过一块新砖。我们现在基本控制少添新料,把长城周边20米内散落的砖捡起来再用上。”程永茂说,新砖也是严格采用古法工艺烧制,需要提前两个月预订。
“箭扣五期修缮项目的工期是3年,这就要求我们真正下‘绣花功夫’,最大程度还原长城的古朴沧桑之美。”程永茂说,“目前的进展是122号正北楼处于收尾阶段,损毁较严重的西立面墙体顶面檐口这两天基本能修复完成。最难修的是120号敌台,两侧有坍塌,119、117号敌台损坏较为严重。墙体只有两三处塌方,修缮起来比较容易。”
程永茂介绍箭扣五期长城修缮进展。新京报记者 展圣洁 摄
在多年的工作中,程永茂总结了“五随”原则:随层、随坡、随弯、随旧、随残,在箭扣五期中得以进一步应用。“总体原则是把前面四期的成熟经验、亮点,在五期修缮项目中全部体现出来,打造一个更好的全国样板工程,产出一大批考古、修缮、研究成果,将来以报告的形式整理出来。”程永茂表示。
数字化也是箭扣长城研究性修缮中的一大亮点。在修缮现场,不时可以看到进行数据采集的相机和无人机,体现了长城修缮工程的科学性。“这次,我们对整个项目中的敌台和边墙进行了数字化采集工作,主要是借助无人机的摄影测量和相机的全景拍摄,在施工的不同阶段分节点进行。”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工程师、箭扣五期数字化技术负责人尚劲宇说。
他向记者表示,“每次收集完数据,会及时在团队成员之间共享,以便他们及时了解长城修缮过程中的最新情况。整个修缮项目结束后,也可以对几个节点的数据进行回看比对,准确知道修缮过程中哪些地方做了变动,是否很好地体现了‘最小干预’的原则。”
北京怀柔箭扣段长城东起牛角边(顶),西至九眼楼,全长7850米。据了解,自2016年起,北京市连续对箭扣长城开展了四期保护修缮工程,总长度达4520米。箭扣五期是继箭扣二期,社会力量又一次参与箭扣长城保护修缮的合作案例,基于之前的保护修缮经验,箭扣五期将在多学科参与的基础上,发挥社会力量优势与所有单位以及研究机构、高校团队、民非组织合作开展理念创新、长城研究、修缮记录、公众参与等多方面的探索与尝试,尝试打造一个长城保护修缮利用的综合性项目。
新京报记者 展圣洁
编辑 张牵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