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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在中轴线上的人
新京报 记者 冯雨昕 郑新洽 编辑 胡杰
2023-04-03 07:50
在共计51.3平方公里的北京中轴线保护区域内,许多人在生活工作着。钟鼓楼、前门、天桥等地标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新京报记者联系到四位居住在中轴线保护区内的居民,听他们讲述中轴线上的生活与变迁。



2023年1月28日,《北京中轴线保护管理规划(2022年—2035年)》(下简称“规划”)正式公布实施,划定中轴线遗产区、缓冲区。

据规划,遗产区边界设定西至钟鼓楼围墙及广场西边界等,东至钟鼓楼围墙及广场东边界等,北至钟楼北侧围墙,南至永定门东街北侧道路红线等。缓冲区边界设定西至新街口北大街、开阳路的道路中心线等,东侧联结雍和宫大街、东四北大街、东二环道路中心线、南护城河东侧堤脚线等,北至北护城河北侧堤脚线,南至南三环道路中心线。

至此,共计51.3平方公里的中轴线保护区域被明确。

在这片广阔的遗产区及缓冲区内,许多人在生活工作着。钟鼓楼、前门、天桥等地标与他们的日常生活密不可分。新京报记者联系到四位居住在中轴线保护区内的居民,听他们讲述中轴线上的生活与变迁。 

刘春宏 66岁,“后海八爷”之一,住大金丝胡同


在什刹海和鼓楼边,我做车夫有二十年了。作为“后海八爷”的一员,我要穿对襟衣、灯笼裤、千层底布鞋,踩着三轮车给客人们介绍北中轴线的各王府、名人故居、胡同保护区。干这行前,我是搞机械的,还去日本工作过。知天命的年纪回国拉车,最主要是喜欢北京的文化、胡同的文化和中轴线的文化。

每天早上八九点,我会骑着电动三轮车从居住的大金丝胡同出发,两三分钟就能到后海边,等着接待朋友和客人。

接上了朋友,我的小三轮不爱走大路,专往胡同里钻。过去有人叫我“胡同串子”,这是说,我对各条胡同了如指掌,闭着眼都能穿行;哪个院儿里的枣树长得高、果实长得饱满,我都知道。

什刹海区域在中轴线的西侧,历朝历代都是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积水潭医院,原先是棍贝子府,宋庆龄故居在醇亲王府的花园内,梅兰芳的宅子是在庆王府的马厩里修葺成的……今天,还能在这些古建筑上寻找到当年社会的蛛丝马迹。比方说,王府正门的门钉是一排七颗或者五颗,而在皇帝住的紫禁城里,门钉是一排九颗。

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至今,我在大金丝胡同住了快有一个甲子,见到了许多变迁。

首先是银锭桥。这座“燕京小八景”之一的古建就在我家门口。我小时候,银锭桥的扶手是灰砖垒起来的,实心儿的。后来经历过两次重建,扶手有了镂空雕花,漂亮多了。鼓楼北门下曾摆着一口铸铁大钟,我和朋友常在那儿跑着玩儿。如果沿着旧鼓楼大街继续往北走,出了“豁口”、过了护城河,满目就是庄稼地了。哪像今天,紧靠护城河立起了二环高架,向北望去,高楼林立。

327日,后海,刘春宏开着电动三轮车穿行在春色之中。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过去,我经常穿过烟袋斜街去拜访住在鼓楼的姑姑。那时的烟袋斜街是比较破败的,大概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烟袋斜街的老铺子变少了,商业气息浓了起来。后来,政府多次在此做了保护与修缮工程,现在,烟袋斜街已经和鼓楼的商业区连成一片了,除了北京民俗店外,也开了不少洋气的、年轻化的餐厅和酒馆。

人居环境也变了。过去我们说,胡同里“无风三尺土,下雨满街泥”,是一点不假的。大概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吧,胡同做了地面硬化,道路条件就改善许多了。2000年左右,又进行电线整改,把那原本满天跑的电线埋到地下。和萤火虫屁股一样微弱的钨丝路灯也被换成了一种更明亮的灯。也是进入21世纪后,胡同里进行煤改电,烧了半世纪的煤炉被替换下去了,电取暖更方便快捷。

已住了一个甲子,我想我会和母亲、妻儿继续在大金丝胡同住下去。快七十了,做车夫也成了爱好,能干一天是一天。有空就去后海边上和人扯闲篇,吹吹风,钻钻胡同,有时还能听到鼓楼的钟声,这样的生活挺美好。

倬子 46岁,CD发烧友,住东绒线胡同


打出生起,我在东绒线胡同居住近半世纪。这里紧邻国家大剧院,和故宫、天安门、前门都是咫尺之间。

最早,我和父母、奶奶三代同居。南向一间大屋,隔出几个小房间来供大家分住。后来几经房产更迭,我现在一人独居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平房。怎么在有限的空间里做好家居设计,可是门学问。我琢磨着,在平房内隔出了卫生间和厨房,见缝插针地放下洗碗机、烘干机和一台双门冰箱。阁楼则专门存放收藏的几千张音乐CD。

房子虽小,我从未想过搬离。我听说有些人或拆迁或腾退到了好几环外,我是不大愿意的。我住惯了老城区,习惯了去哪儿都方便。

东绒线胡同离天安门广场的直线距离不足一公里,童年时,我常去中山公园的游乐场玩,骑小马转圈,坐登月火箭。晚上溜达着和父母去电报大楼对面的首都电影院看电影,那会儿播放影片前还会打铃,然后呜地一下,灯就灭了。正式开播前,有时还会加播一部动画片。前门则是吃饭的好地方,前门往南两道“须子”延伸出的胡同里,尽是便宜量大的炒菜馆、包子铺。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和几个哥们一块儿在前门下馆子,不到三十块钱能做到有酒有肉。

再后来,前门经历了几次大规模改造,一批老店铺被拆除了。商业化快速发展起来,全国乃至全球的著名餐厅都出现在了这里。礼品店、商场也越来越多。这种风潮也蔓延到了胡同里。可以说,前门、天安门一带的街巷格局虽没有明显改变,但老北京的市井气息少了很多。

328日,东四北大街,倬子改装的小自行车,车筐里搁着音乐播放器。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我记得很清楚,一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胡同里还能见到卖水果、蔬菜的马车。冬储的时候,摊位上垒起的白菜能有两人高。吹糖人的、卖冰棍的小贩走街串巷,现在的超市、便利店,在过去都是卖油盐酱醋的副食店。我总是拿着保温杯去副食店,为父亲打散装啤酒。

一到雨天,胡同里的燕子低飞。我和小伙伴会剪开废弃的自行车胎,烧化了里面的胶,涂在长杆上粘蜻蜓。那会儿,在北京城里能抓到的蜻蜓多是红色的,偶尔见到一只绿蜻蜓,大家能开心疯掉,因为知道那一定是从城外飞进来的。我们也抓蛐蛐、斗蛐蛐。

从年轻时起,我就爱听音乐。以前连着随身听、磁带机,一遍一遍绕着二环内、中轴线的两侧骑行闲逛,觉得北京像个花园一样。上世纪的长安街、平安大街等地方,都没有多少机动车,等信号灯时,一排排全是自行车。现在,二环内堵车已经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还是喜欢在中轴线沿线骑行。我有一辆改装过的小自行车,车筐里搁着音乐播放器。天气好的下午,我听着歌,一路走府右街、景山至钟楼等路线。这些地方绿树成荫,又常见红墙灰瓦,给人以踏实、安静的感受,和记忆中的老北京是同一种味道。

周培玉 64岁,糖葫芦制作人,住恭俭胡同


我这辈子,工作在中轴线之东,居住在中轴线之西,兜兜转转,没有彻底离开过这片区域。

早年,我在五道营附近的国企上班,离地坛、雍和宫都是一步之遥。退休后,2019年,我和老师傅学了糖葫芦手艺,又在五道营胡同里开了个小店。

做糖葫芦其实是门精细活儿,要挑果、修果、串果,再攥着串儿下沸锅,滚上糖水,放在板子上晾干。稍有失误,果子就串歪了,糖浆就熬煳了、裹厚了。糖葫芦现在也讲究创新,有青提、草莓串儿的,但卖得最好的始终是山楂串儿。红彤彤的果肉成一串儿,和雍和宫、鼓楼的红墙正相配。

现在的五道营胡同是年轻人钟爱的打卡地。二十年前,它可没有现在这么整齐划一,门脸也不多,道两边全是民居。奥运会前后,酒馆、咖啡店、饰品店等特点门脸儿一个接一个开起来。依着钟鼓楼和雍和宫,旅游热季时,这里的游客摩肩接踵。大家自天南海北来,有些回头客离了北京,还要我寄糖葫芦去。最远,我寄去过澳门。

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在西黄城根儿、府右街的单位大院里度过,每天能听到长安街电报大楼播放《东方红》报时。放假的时候,我经常到两三公里外的北海公园,和同学划船、踏青。那是《让我们荡起双桨》正风靡的时代,我们划船在北海之上,远远看见白塔,觉得非常应景。还有的时候,我和妹妹会去和平门附近的姑姥姥家,姑姥姥家是平房,姑姥姥总在院儿里支个煤炉,给我们做芝麻酱糖饼吃。那真是满院飘香!胡同里的小伙伴们总在一起上房下院,到饭点了,就吃百家饭。

325日,五道营胡同,周培玉正在店里制作糖葫芦。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到二十多岁成家后,我搬到了海淀区,这种中轴线沿线的生活才被叫停。其实,小时候住府右街、和平门,并不知道什么是“中轴线”。只知道自己生活在北京“城”里,总能路过天安门、故宫和钟鼓楼,觉得那些建筑都特别壮观、有气势。

也是近十年间,北京兴起了中轴线保护的热潮,我才渐渐对中轴线有了明确的概念。它像是北京的文脉,代表老北京的生活方式。

于是,这两年,我又搬回家里在恭俭胡同的一处平房了。房子不大,就十来平方米,有阁楼,有天窗。我那只小狗,常在天窗下和外边的野猫对视,我觉得特别好玩儿。恭俭胡同就在景山和北海之间,我步行几分钟就能去两个公园遛弯。我家离故宫也不到两公里远,春暖花开了,我最爱到角楼下拍玉兰花。中轴线上的古建筑们,金琉璃配红墙绿叶春花,实在太美丽。

前不久,我看了一部关于中轴线的纪录片,对其中一个场景记忆深刻:灰鸽飞在天上,红墙灰瓦的鼓楼在中央,最下方是几棵绿油油的柿子树。我想,这就是老北京人梦寐以求的场景。

郭建军 51岁,老字号经营者,住天桥北里


我经营着一家灌肠卤煮火烧店,每天早上七点钟,就要到位于天桥附近的门脸儿,先卤,后煮,最后放火烧。晚上十点多打了烊,我回家后还要蒸灌肠。

灌肠卤煮火烧的手艺是从我爷爷那儿传下来的。早在1932年,我爷爷就在天桥市场开始支小吃摊儿。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父亲在永定门附近的天桥百货商场开了个门脸儿。一直到2000年,天桥启动危改工程,生意停了几年。2005年,门脸儿搬到天桥南大街以西三百米的现址。

我从小耳濡目染,在上世纪九十年代,二十多岁时就进店帮忙,并逐渐接过了经营的担子。总结来说,我是生在天桥,长在天桥,也卖手艺在天桥。这是很符合天桥的气质的。

我听长辈们说,新中国成立以前,从天桥到前门的大街上,一溜儿都是杂耍、练把式的。我出生与长大的公平胡同里,住满了如皮匠、铜匠、练武的、说相声的、拉洋片的等各色师傅。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天桥“文艺复兴”过,我放了学,常常上街看摔跤、吞宝剑和胸口碎大石。这类露天演出在1985年后就少了,直至消失。

在天桥长大,前门和大栅栏也是必去的场所,都一处的烧卖,一条龙的涮肉,都是我小时候最爱吃的口味。

2000年,天桥启动危改工程,拆了一大片胡同,盖了天桥北里和天桥南里小区。就是在这次危改工程中,我们家几代人居住的公平胡同被拆除,原址打造成了市民广场。

328日,天桥市民广场旁,郭建军在制作灌肠。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对我来说,回迁是个不错的选择——住在公平胡同时,我们一家三代人有三间平房,总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厨房是在院中搭出的,烧蜂窝煤;如厕则要去胡同里的公共旱厕。危改工程启动后,我贷款就近买下了天桥北里这套八十平方米的房子。这套新房子,与老家相距不过五十米,宽敞、亮堂,有独卫和厨房。这份方便,是过去在平房生活时所不能比的。

居住环境之外,天桥的变化太大了。2013年,天桥在原址附近重建;2015年,崭新的天桥艺术中心落成,里面多上演些芭蕾舞之类的高雅艺术……比起我童年时,天桥南大街已被拓宽了三四十米。

我当然满足于现在的生活:天桥、前门的街道与建筑越来越整洁、漂亮;光顾生意的客人,从附近的街坊发展为全国各地的游人,店里常能听到五花八门的口音。

但有的时候,我也会怀念过去天桥市场的热闹与烟火气,怀念五花八门的手艺与表演。我想,我还保留着一点天桥人的情怀。有空时,我会步行几分钟到德云社去听场相声。我离天坛也近,常去散心。尤其在冬天,拍摄天坛的雪景是我每年固定的仪式。我喜欢看积雪压在祈年殿的三重檐上,我觉得,那是北京最美的场景。

新京报记者 冯雨昕   
编辑 胡杰 校对 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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