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以色列建国之父、首任总理戴维·本-古里安长眠于以色列南部的内盖夫沙漠。一生致力于建立一个现代以色列的本-古里安或许难以想象，近半个世纪后，在他长眠之地附近的斯代博克，会迎来四位“特别的客人”。
当地时间2022年3月27日，阿拉伯国家巴林、阿联酋、摩洛哥、埃及四国的外长先后落地位于内盖夫沙漠中的内瓦提姆空军基地，参加由以色列外交部长拉皮德主持的“阿拉伯-以色列峰会”（阿以峰会）。当天，美国国务卿布林肯也抵达以色列参加峰会，并以此为契机开启了其中东之行。这是一次相当罕见的峰会。历史上，以色列和阿拉伯世界爆发了五次中东战争，双方关系称之为宿敌亦不为过。2020年以前，阿拉伯世界中仅有埃及、约旦两个国家与以色列建交。2020年9月以来，阿联酋、巴林、摩洛哥才相继宣布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在全世界的目光都聚集在已持续月余的俄乌冲突上之时，以色列推动召开此次峰会有何深意？刚陪同美国总统拜登结束欧洲之行的布林肯，又是带着怎样的目的飞往中东？
当地时间3月28日，巴林、埃及、以色列、美国、摩洛哥和阿联酋六国外长在以色列参加峰会后拍摄合影。图/IC photo
“我们正在创造历史，打造一个基于进步、科技、宗教包容、安全和情报合作的新地区架构。”3月28日，以色列外长拉皮德在会后举行的联合记者会上表示。在他的身旁，站着美国国务卿布林肯、阿联酋外长阿卜杜拉、巴林外交大臣扎耶尼、摩洛哥外交大臣布里达以及埃及外长舒凯里。当地时间3月28日，巴林、埃及、以色列、美国、摩洛哥和阿联酋六国外长在以色列参加峰会后召开记者会。图/IC photo
《以色列时报》3月29日发文称，对于以色列而言，此次峰会的一切都是关于伊朗。多家主流希伯来语媒体更是给峰会冠以“对抗伊朗的峰会”的称号。拉皮德在记者会上也直指伊朗为“共同的敌人”。他表示，“这个新地区架构以及我们正在建立的共同力量，将威慑我们共同的敌人——首当其冲就是伊朗及其代理人”。中国社科院西亚与非洲研究所研究员余国庆对新京报表示，此次阿以峰会的一个重要背景是，近来不断传出美国和伊朗即将达成新的伊核协议的消息，以色列及其他几个阿拉伯国家对此非常关注，因为他们认为伊朗问题和他们的安全息息相关。据新华社报道，近段时间以来，多方释放消息称，伊核协议相关方就美国、伊朗恢复履约问题达成协议近在眼前。虽然美国伊朗问题特使罗伯特·马利3月27日在参加第20届多哈论坛时表示，他不确信伊核协议相关方将很快达成协议。自美国前总统特朗普2018年5月单方面退出伊核协议并重启一系列对伊制裁以来，伊核协议一直处于名存实亡的尴尬状态。2019年5月以来，伊朗逐步中止履行伊核协议部分条款，引发外界担忧。拜登政府上台以来，与其他相关方积极推动和伊朗的谈判，希望恢复伊核协议。路透社称，美国及其他伊核协议相关方都认为，恢复2015年的伊核协议是伊朗核问题的最佳解决方案。但是以色列和一些阿拉伯国家担心新的协议或许无法遏制伊朗，伊朗仍可能对他们造成威胁。此外，他们对于有消息称美国可能将把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移出恐怖组织名单，也表示反对。事实上，拉皮德27日在峰会开始前曾对记者表示，以色列和美国两国政府在伊核协议方面仍然存在分歧。“对于可能很快达成的新伊核协议，以色列和一些海湾阿拉伯国家仍存担忧，他们不确定伊朗核能力能被限制到何种程度，因此他们希望美国在签署新的伊核协议时充分考虑到他们的利益和在安全方面的顾虑，同时展现出在对抗伊朗问题上的团结。”余国庆称。除此之外，以色列也希望借此展示其在中东地区的主导作用。余国庆指出，在中东地区国际关系重组、地区势力重新分化组合的过程中，以色列利用把各方代表召集到以色列举行峰会的契机，希望展示其在该地区的主导性作用，从而达到强化其地区影响力的目标。从美国的角度而言，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此次出访中东，也是希望和相关中东盟友就当前的几个重点问题协商立场。余国庆解释称，在伊核问题上，布林肯某种程度上也希望安抚以色列等盟友国家。据《卫报》报道，布林肯27日在耶路撒冷和拉皮德举行的记者会上表示，恢复伊核协议是控制伊朗核计划的最佳方式，“但当谈到最重要的问题时，我们意见一致——伊朗永远不会获得核武器。”布林肯还表示，美国承诺不会将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从恐怖组织名单中移出。事实上，抵达以色列之前，布林肯刚跟随总统拜登完成了对欧洲的访问。在俄乌冲突持续的背景下，拜登此次欧洲之行的核心目的不言自明。从3月24日至3月26日，拜登密集参加了一系列峰会——北约特别峰会、七国集团峰会、欧盟峰会，最后还亲自前往乌克兰邻国波兰，发出了“不让普京继续掌权俄罗斯”的狠话。分析认为，拜登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与欧洲盟友协调对俄制裁立场，同时弥合美欧分歧，进一步强化跨大西洋伙伴关系。但是，多方认为，拜登的欧洲行只留下了一个更混乱的局面，对于缓和俄乌局势并无益处。结束欧洲之行后，拜登启程回国，而布林肯则马不停蹄赶往中东。《纽约时报》此前报道称，布林肯此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施压美国的中东盟友，让他们给予乌克兰更多的支持。当地时间3月28日，巴林、埃及、以色列、美国、摩洛哥和阿联酋六国外长在以色列参加峰会。图/IC photo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中国中东学会常务理事田文林对新京报表示，俄乌冲突爆发后，美国领衔西方国家不断对俄施加制裁，但中东国家整体上来说处于一个相对中立的立场，并未明显站在西方一边制裁俄罗斯。而美国想继续强化对俄罗斯的各方面制裁，中东是重要一环，布林肯或希望借此契机协调立场。“我们将全面讨论以色列和其他国家能够向乌克兰提供的各种帮助，不管是安全援助、人道主义援助、经济援助，还是确保（对俄）施加制裁。”布林肯27日抵达以色列后对记者表示，“这将是贯穿这次行程的一个话题”。法新社此前报道称，美国和欧盟对于中东国家普遍没有对乌克兰表示支持，也没有和俄罗斯保持距离表示失望。据报道，俄乌冲突爆发后，中东国家没有对乌克兰提供实质性的援助，沙特等国家也没有应美国要求增加油气生产。事实上，俄乌危机爆发后，多个中东国家都提出调停。据报道，以色列、土耳其、阿联酋等国家都与俄罗斯在领导人或外长层级进行了多次会谈及通话，展示出希望充当俄乌“调停人”角色的意愿。其中，以色列总理贝内特3月5日曾前往莫斯科，与俄罗斯总统普京在克里姆林宫举行会晤。会后，贝内特还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了电话。之后，贝内特又多次和普京及泽连斯基通话。但最终土耳其“赢得”这一角色。3月29日，俄罗斯与乌克兰两国代表团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举行了第五轮谈判，这也是双方首次在白俄罗斯以外的国家进行面对面谈判。余国庆表示，布林肯此次出访中东的一个考虑就是，在美方看来，中东国家在俄乌问题上并未完全按照美方的态度采取行动，尤其是以色列、埃及这类美国传统的盟友也采取了事实中立的立场，不愿意对俄罗斯进行能源、金融等方面的制裁，引发美国方面的不满。“因此，布林肯此次出访中东，一个重要目的是向中东国家施压，要求他们完全站在美国一边行事”。据《以色列时报》报道，3月28日，就在参加完六国外长会议几个小时后，布林肯致电另一个阿拉伯国家——沙特阿拉伯的外交大臣费萨尔，双方讨论了伊核问题带来的挑战，强调对乌克兰的支持。而布林肯的中东行不止步于以色列。据美国国务院消息，在到访以色列和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之后，布林肯还将访问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核心议题仍然是地区问题和俄乌危机。田文林指出，布林肯结束欧洲行后立即前往中东，还有一个原因是，随着拜登政府将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美国在中东地区的存在正在减弱，其战略收缩态势非常明显。在此背景下，美国的中东盟友可能会产生一种和美国日渐疏离、不得不另寻靠山的想法。“布林肯此行也是希望安抚这些中东国家，释放出美国仍然非常重视中东地区、重视与中东盟友发展关系的态度。通过这种安抚，一方面让他们在地区和国际问题上更加支持美国，另一方面也防止他们倒向俄罗斯或者中国。”作为阿以冲突的核心之一，巴勒斯坦问题也成为此次峰会的焦点之一。然而，接连发生的恐怖袭击为此次峰会蒙上了阴影。据BBC报道，3月28日的外长会结束后，六国外长共同谴责了前一天晚上发生在以色列北部城市哈代拉的恐怖袭击。然而仅仅一天之后，以色列再次发生致命恐袭。当地时间3月29日，以色列特拉维夫郊区发生枪击事件，至少5人身亡，其中包括一名警察。随后，枪手被警方击毙。据报道，枪手是一名来自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的巴勒斯坦人。当地时间3月29日，一名枪手在以色列特拉维夫多个街区持枪发动袭击，造成5名以色列人身亡。图/IC photo
这是“阿以峰会”召开前后一周时间内，以色列发生的第三起致命袭击。此前的3月22日、3月27日，以色列接连发生两起恐怖袭击，造成6人死亡。三名枪手都是以色列籍阿拉伯人。极端组织“伊斯兰国”已宣布对3月27日的袭击负责。“以色列正面临一波凶残的阿拉伯恐怖袭击。”3月29日，以色列总理贝内特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他表示，以色列将强有力地打击恐怖主义。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当天也通过发言人发声，谴责在以色列发生的恐怖袭击。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也谴责针对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平民的袭击，警告称，在“我们正努力寻求稳定之时”，这类袭击或将导致局势再次恶化。然而，巴勒斯坦军事组织、控制着加沙地带的哈马斯称赞了这类袭击，称“我们向特拉维夫行动表示支持”。BBC指出，随着伊斯兰教斋月、犹太人的逾越节、基督教的复活节罕见地同时临近，预计以色列境内的类似冲突将加剧。事实上，在刚刚结束的峰会上，各方都表达了对推进阿以关系正常化的意愿。据《以色列时报》报道，布林肯对峰会表示支持，称“曾经的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还表示，美国将继续支持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关系正常化，同时帮助他们应对地区内共同的敌人。阿联酋外长阿卜杜拉也对以色列和大中东地区缓和关系表示欢迎。“这是我们首次来到以色列”，他表示，虽然以色列长期存在于该地区，“但我们并不了解对方。现在是时候互相了解了。”田文林指出，此次峰会对于以色列而言具有特殊意义，从2020年以来多个阿拉伯国家和它建交，到如今在以色列境内举行“阿以峰会”，它意味着长期以来一直敌对的阿以关系正在得到实质性的改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此次峰会可以说是以色列外交关系得到缓和的一个里程碑式事件。以色列也有意借此机会彰显其外交成就。”拉皮德在会后的发布会上表示，今后将每年举办一次类似峰会，同时希望邀请更多的国家加入，包括巴勒斯坦方面。但是，《纽约时报》28日报道指出，27日晚发生在以色列北部的恐怖袭击表明，以色列被一些阿拉伯国家接受并无益于解决其主要挑战——和巴勒斯坦之间的冲突。据报道，在此次峰会上，阿联酋、巴林、摩洛哥、埃及四个阿拉伯国家的外长再次强调了推进巴以和平进程的重要性，同时重申对“两国方案”的坚定支持。然而，作为冲突一方的巴勒斯坦并未受邀参加此次峰会。巴勒斯坦总理阿什提耶3月28日表示，这次峰会是“一个巨大的幻想”，因为它将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排除在外。巴勒斯坦外交部称，此次峰会是“对巴勒斯坦人的一次严厉攻击”。除此之外，值得关注的是，作为第二个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约旦并未参加此次峰会。反之，据半岛电视台报道，约旦国王阿卜杜拉二世28日访问了被占领的约旦河西岸，以示对巴勒斯坦人的声援。“这次峰会实际上反映了一个现实，即阿拉伯世界在一些地区问题上出现了分歧。”余国庆表示，这次有4个阿拉伯国家参加了以色列组织的峰会，但约旦并未参加，这说明他们各自有各自的考量。“事实上，巴勒斯坦和许多阿拉伯国家对于美国和以色列持续边缘化巴以冲突的做法是非常不满的，但这可能会是一个持续的趋势。”余国庆指出，美国虽然也表态支持“两国方案”，施压以色列重启巴以和平进程，但其从中东战略收缩的趋势不会变。大西洋委员会中东项目研究员、前美国驻以色列大使丹尼尔·夏皮罗在接受《以色列时报》采访时也表示，虽然参会各方表达了共同抵抗伊朗的意愿，但各国外长参加峰会的目的并不完全相同。“对阿联酋，可能是清洁能源；对巴林，可能是海事安全；对摩洛哥，可能是教育和农业；对埃及，也许是以上所有。”余国庆注意到，从去年以来，中东国家的外交非常活跃。他指出，尤其是在美国、俄罗斯等大国缺位的背景下，中东地区国家正在“各显神通”，发挥自己的外交自主性。“他们各自从自己的战略利益出发，正在开展更加积极、更加活跃的外交。这可能也会是中东局势发展的一个趋势，值得密切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