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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盐碱遍布农田 改土治碱就是开天辟地
新京报 记者 田杰雄 王颖 编辑 穆祥桐
2021-04-27 08:30
上世纪70年代以前,以曲周县为代表的黄淮海平原有近5000万亩耕地遭受旱涝碱咸的危害,很少给耕耘者带来过丰收的喜悦。

四月中旬,河北邯郸曲周县的小麦刚刚长到小腿的高度,眼下的麦田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青绿色。对曲周当地来说,从一片荒芜的盐碱地,到拥有这抹春天的“新绿”,也才刚刚过去50年。这50年,让患上“土地绝症”的盐碱地重获新生,意义如同开天辟地。


上世纪70年代,曲周的盐碱地旧貌。中国农业大学供图

 

我国是世界上第三大盐碱地,曲周28万亩盐碱地,是改良黄淮海平原中低产田的“第一战场”。在一代又一代土地守卫者眼里,对土壤的探索和改良,永无止境。

 

春四月 曲周麦区最好看的时候

 

王志成说,在曲周王庄当地是不讲究春耕的。这里的粮食谷物一年成熟两季,玉米和小麦轮作,春四月,去年10月份种下的冬小麦已经是一片青绿色。小麦长到大概40公分高,王志成觉得,那颜色就好像这个季节最好的春韭。

 

“我感觉现在的小麦是最好看的时候。”黄淮海麦区的小麦进入到了拔节孕穗期,更准确地说,是到了拔节的后期,决定着小麦的成穗率,王志成说,这个时期就像人十几二十岁的年轻时候,正要劲儿,也最蓬勃。

 

在不讲究春耕的当地,春天仍然不清闲。王志成在曲周王庄村,是三家合作社、联合社的负责人,合作社流转了多个村庄的土地,总算下来有800亩左右,同时,还被托管了2000亩地,合作社的业务和工作除了本村的,也遍布周围村庄。三月春分过后,白昼时间越来越长,四月中旬凌晨四点多,57岁的王志成起得比太阳更早。起床,下地,到地里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来,一天的劳作由此开始,他说一般要干到黑,晚上七八点钟才完全结束工作,回家休息。


王志成负责的合作社正在进行田间作业。王志成 供图

 

这个阶段,每天田间作业的主要内容是防治虫害和病害。王志成看新闻说,河南的麦田已经出现了条锈病,“那儿离我们这里不远,去年我们的地就是四月下旬开始出现条锈病的,现在还没有,得预防,也要勤盯着。”同时,这个时期也是白粉病的高发期,王志成已经发现了田里那些看似是浮土的白粉状霉层,“也还不严重,一样得观察一段时间。”

 

每年的病虫害和收成,王志成心里都有数的,打从2015年接手了几千亩的土地托管,这里每年的产量都算稳定,小麦亩产1000斤—1200斤左右,玉米也能收个1300斤—1400斤。“搁在我小时候,完全不敢想。”不仅是他,那时当地所有的农户,不敢想象六月的麦浪,也不敢想象结满玉米的秸秆。

 

黄淮海平原上的千年“老碱窝”

 

上世纪70年代以前,以曲周县为代表的黄淮海平原有近5000万亩耕地遭受旱涝碱咸的危害,很少给耕耘者带来过丰收的喜悦。曲周在太行山脚下,山脉以东的华北平原地势相对低洼,盐离子随水流向东,到了平原洼地上,水流不畅、水位抬升,含盐的水顺着土壤孔隙到达地表,经过春夏蒸发,盐就一直留在了土壤的表面。地下水盐碱含量高,喝进嘴里时,咸苦味会弥漫整个口腔,就连农民们从别处买回来的牲口,也拗着脾气,渴上两天三夜不肯喝一口曲周水。

 

当土地上结出白色的盐霜,贫瘠,是不言而喻的。在治碱前的王庄,一亩地仅仅产出9斤棉花。曾经盐碱地面积达28万亩的曲周,麦收时都不必用上镰刀,徒手就能收获一季的收成——收获的粮食只够逢年过节包几顿饺子。当地的农民多以“淋小盐”为生,熬盐水,出粗盐,做卤水,“能有些收益,但就是种不出粮食。”

 

王志成记得小时候,大人们把村里一片土地称作“飞机场”,这里不起落飞机,却连草都没有,“芦草是耐盐的,到了这里都长不出来。”

 

实际上,我国是世界上第三大盐碱地国家,盐碱地分布在从西北、东北、华北到滨海地区的17个省区。曲周是黄淮海平原上的千年“老碱窝”,也是我国超5亿亩盐碱地的缩影。

 

主导曲周改土治碱工作的石元春院士,曾在多年之后描述治碱前的曲周:沟渠纵横无序,田块七零八落,不多的几块麦田里,散落着一些早衰的麦株。麦田里片片白花花盐霜,像天上浮云,时淡时浓,飘忽不定。这里没有麦浪,只有满目的苍凉。而在《曲周县志》,也曾有记载称,曲邑北乡一带,咸碱浮卤,几成废壤,民间赋税无出或籍谋升斗。

 

改土治碱 夏天的风终于吹起麦浪

 

1973年,现今中国农大前身的北京农业大学,响应周恩来总理“科学会战,把盐碱地治理成米粮川”的号召,受命在曲周建立了治碱实验站。在王志成的印象里,家乡是在“农大老师”来了之后才开始有所改变的。


曲周实验站师生在曲周田间指导优质麦技术管理。江荣风 供图

 

那一年,以辛德惠、石元春为首的农大老师们来到曲周,仅仅几个月,就拿出了曲周试验区旱涝盐碱综合治理工程报告,明确了邯郸曲周地区的治理原则,即调节与控制水,建立一个“要水有水,水多能排”的系统,按照综合治理要求,“将潜水位控制在返盐的临界深度以下、土体脱盐到非盐化程度、培肥土壤和淡化潜水。”

 

治理的第一块试验区被选在了张庄的一块400亩重度盐碱地。冬灌和盐碱地冲洗压盐是最关键的步骤,沟水渠水滚滚流入到刚刚平整过的田间,达到非盐化的要求,才算真正为播种做好了准备。终于在1974年,曾经最缺粮的张庄向国家交售了超11万斤的商品粮,夏天的风终于在这里吹动了麦浪。

 

听到邻村丰收的消息,时任王庄村书记的王怀义也坐不住了。他直接跑到张庄找到辛德惠,邀请农大老师也来王庄给土地“把把脉”。后来按照农大老师的规划,王庄修建了包括干渠、支渠、斗渠、农渠、毛沟在内的五级渠道,和配套的深浅井。王志成这一年只有十几岁,也跟着大人们一起打井挖渠,他记得那时农大老师介绍这种治土办法叫“抽咸补淡”, 等于把地洗一遍,实现了盐多能排、天旱能浇的模式。

 

曲周经验 让中低产田改良迈上新台阶

 

中国农业大学资源与环境学院教授江荣风,最开始听到曲周改土治碱的故事是在辛德惠院士的课堂上。那是1983年江荣风大二的地质学课上,当时曲周的实验已经获得成功,实验扩大到王庄,整个村庄能种粮的面积从1500亩增加到2660亩,前一年秋收给国家交了36万斤粮的王庄,早不是那个吃返销粮的贫瘠村庄。江荣风记得,辛德惠在课上提及曲周,除了讲述案例和当地的地质条件,说的都是改土治碱的好消息。


王庄科技小院。新京报记者 王颖 摄

 

“到1988年的时候,曲周县城以北28万亩盐碱地已经全部完成了工程化改造。”那一年,时任国家总理的李鹏曾经到曲周视察,对比过当时曲周与隔壁未经治理的县的土壤和地里长的庄稼后,土壤改良的成果给李鹏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此以后,曲周改土治碱的技术和经验,向全国中低产田改良推广,国家财政部专门成立了 “农业综合开发办公室”,推动我国中低产地区综合治理的研究与开发,为我国粮食增产,解决吃饱饭问题作出了重要贡献。

 

在江荣风的印象里,1993年也是一个特殊的年份。这一年,整个黄淮海平原中低产田的改良迈上了新台阶。“黄淮海中低产地区综合治理的研究与开发”项目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这也被誉为农业领域的“两弹一星”。

 

“进入新世纪后,曲周也面临了新的问题。”江荣风说,在1993年改土之后,曲周调整了农业和种植结构,不仅种植粮食作物,还种植经济作物;不仅发展种植业,也发展养殖业等等。当地百姓收入也逐渐增加,日子也越过越好。“改土治碱取得了很大成就,整个黄淮海平原为我国粮食增产,保障粮食安全做出了重要贡献。但是我国农业取得巨大成就的同时,付出了很高的资源环境代价,环境问题也越来越突出。”

 

从2006年开始,中国农大资源与环境学院的老师再次把他们的工作重心转移到曲周,如何解决作物高产、资源高效和环境保护等多目标协调实现的科学难题,如何减少投入、增加效益、保护环境、实现绿色发展?“原来实验站的任务只是解决土壤盐碱问题,是单一目标。到如今是要多目标协同实现,这就需要新的理论创新和技术创新。”

 

绿色发展 土壤改良永无止境

 

我国的耕地资源只占全世界的9%,但养活的是世界上20%的人口。江荣风说,化肥农药的持续过量投入势必会带来土壤和环境的问题,但本身缺水的华北平原,又是粮食的主产区,在这里产量与土壤环境的矛盾是很突出的。

 

化肥减量没那么容易。改土治碱的上世纪,为了平衡土壤养分,农大老师们开始向当地百姓推荐施用磷肥,那些看似由蓝色粉末组成的“砖头碎面”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展现过它的力量。直到如今,磷肥和氮肥组成的肥料仍然是王志成最熟悉的。

 

江荣风说,氮肥过量给环境带来的压力是最突出的,想要减氮增效?“可你知道的,百姓们一时很难摆脱传统的施肥习惯。”另一方面,在生产一线中,缺少真正专业人员的指导。百姓使用的化肥农药,都是来自于经销商的推荐,“可是不少的经销商不掌握科学施肥用药的原理,也不会关注土壤问题、环境问题,他们多数推荐那些利润高的厂家和品种。”江荣风无奈地说。

 

于是近些年来,真正驻扎在农村一线的农大“科技小院”开始发挥作用,技术人员和学生们一直试图通过研究和土壤测试,为当地农民推荐配方肥,寄希望于通过这样的实验站延伸形式,给予普通农户真正的指导意见。

 

土壤改良和保护探索是永无止境的事业。如江荣风所说,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到今天,曲周作为黄淮海平原的典型代表,每个发展阶段面临的问题和挑战都是不一样的,从改土治碱到综合发展,从高产高效再到绿色发展,是一个从增产、增收到增绿的发展过程,这本身是我国50年来农业发展成就的一个缩影。尽管如此,黄淮海平原土壤还存在着有机质含量低、耕层较浅,土壤肥力不高,缓冲能力弱等诸多影响作物产量潜力发挥、养分水分效率提高的不利因素,持续土壤培肥、构建健康耕层、推进绿色发展将是长期任务。

 

从2006年开始,围绕多目标协同实现,推进农业绿色发展,以张福锁院士为首的农大老师开始了“二次创业”。到2019年,曲周获评为国家农业绿色发展先行区,越来越多不同学科专家团队来到曲周,中德合作项目、中荷合作项目落户曲周,开展多学科交叉创新,解决农业绿色发展的理论与技术难题。

 

江荣风说,2021年曲周实验站正式进入了国家野外科学观测研究站的行列,是农业绿色发展的国家科技创新综合平台。专家们希望经过近期5年的科学观测条件建设,开展持续观测研究,破解农业绿色发展理论与技术难题,支撑国家农业绿色发展。同时服务曲周农业绿色发展先行区建设,形成技术体系、标准体系、产业体系、经营体系、政策体系和数字体系等六大体系,为国家农业绿色发展起到先行先试的示范作用,也希望继续提供一些来自黄淮海平原改土治碱“第一战场”的曲周经验。

 

新京报记者 田杰雄 王颖

编辑 穆祥桐 校对 李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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