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栾若曦 实习生 侯吴婷 向晨雨)“我们会把人生分为大地震前和大地震后,这两个不同时期,大家的生活截然不同。”震时居住在福岛县、亲身经历日本3·11大地震的庄司满说。
十年前的今天,日本东北地区沿海发生9.0级超强地震。这一日本有史以来最强的地震,引发了横扫宫城县、福岛县、岩手县等地的巨大海啸,还导致福岛县核电站出现核泄漏事故。据日本政府复兴厅统计,截至2020年3月1日,与地震相关的死者共19729人,另有2559人依旧下落不明。这些破坏还为当地带来了巨大而持久的影响。
大量房屋和基础设施被损毁,重建工作至今仍未完成;数十万人被迫离开家园,很多人至今无法返回。而相较于灾区重建,受灾民众“精神和情感的重建”更为艰难。
福岛县一位受访者说,大地震和核泄漏事故后,向他人介绍自己来自福岛时都会有些犹豫,“因为担心会遭到别人的忌讳甚至轻蔑”。
十年过去,受灾地区人们的伤口仍待抚平。
“地震是永远无法习惯的”
“地震是在下午2点46分开始的,我记得很清楚。”庄司满对记者说。
地震发生时,时年39岁的庄司满还在日本福岛县县厅工作,他亲身经历了那场大地震。去年,他离开福岛来到中国,担任日本福岛县产业振兴中心上海事务所所长。
2011年3月11日那天,庄司满正在福岛县县厅七楼的办公室工作。地震发生后,他无法保持站立,只能抓住桌子。书架倾倒下来,天花板也开始掉落。所幸的是,他最终安全逃离了大楼。
当地时间2011年3月19日,日本东京,从福岛转移的地震灾民。图/IC photo
井上馨介震时所居住的神奈川县厚木市同样也有强烈震感。井上当时正在自己的办公室内工作,他突然感受到地板开始剧烈晃动,这时办公室里有人大吼一声:“快点藏到桌子下面!”他立即听从这一建议藏到了桌子下。剧烈的晃动持续了约一分钟,“我当时想,这次肯定有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
日本是个地震频发的国家,仅 1950 年以来,日本东北地区就发生了十余次 7.0 级以上的地震。
过去十年,3·11大地震的余震一直持续出现。截至今年2月,仅从有体感的余震来看总计数量就超过1.4万次。而今年2月13日福岛县近海发生的里氏7.3级地震,也被认为是那场大地震的余震。
虽然经历过大大小小多次地震,日本民众仍对地震抱有强烈的担忧。井上馨介说,“地震这样的事情,是永远都不会习惯的。”
“回不去”的故乡
十年前,大地震引发的海啸造成福岛第一核电站核泄漏事故,是切尔诺贝利事故以来最严重核泄漏事件,当时有超过47万人被迫离开家园紧急疏散。十年过去,福岛县的主要火车站已经焕然一新,同时建造了新的购物中心,福岛县目前也已经开始进入全面重建的阶段。
但是,大地震过后,需要重建的不只是被损毁的房屋和基础设施,还有人们对于这片灾后地区的信任。
福岛部分地区已经做好土壤净化和生活基础设施重建,并解除了疏散令。目前,福岛县东北部约33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仍维持疏散令。
对于已经解除疏散令的地区,当地政府面临的问题是消除民众心中对于返回家乡的各类顾虑。原有社区结构的破坏和人员的流散,是许多当地人不愿意返回家乡的一个重要原因。
“我的父母已经离开了居住60年的家乡,虽然也不是回不去,但那里原有的社区已经不在,邻居们都走了,我父母会感觉很寂寞。父母家乡那边原本居住的很多大家庭都搬去其他大城市,分散开变成小家庭。”家住福岛县的庄司满说。
同时,美联社报道指出,福岛县部分地区花了六年时间才解除疏散令,许多当地居民已经在别处找到了新工作和住所。针对当地原有居民的一项调查显示,约一半居民表示他们决定不再返回原居住地。受核泄漏事故影响而疏散了当地居民的福岛县富冈町,其原有的1.6万人口中只有不到10%返回了家园。
当地时间2011年3月11日,日本岩沼市,海啸席卷居民区。图/IC photo
此外,外界对于福岛地区的疑虑和误解也亟待消除。
“那场大地震和核泄漏事故后,我跟别人介绍我来自福岛时都会有些犹豫,因为会担心自己的家乡而遭到别人的忌讳甚至轻蔑。”大地震发生时居住在福岛县富冈町的苍井对新京报记者说。
而事实上,福岛县的许多地区已经恢复正常。据庄司满描述,除福岛核电站附近外,其他地区已经恢复正常。
福岛多地全面开展灾后重建,力图恢复当地面貌,并振兴当地经济。原定于2020年举办的东京奥运会本是当地振兴经济的重大机会,但新冠疫情的暴发使东京奥运会推迟至2021年举办,当地借此提升士气的计划也落空。雪上加霜的是,重建后当地有了部分好转的旅游业也在疫情暴发后再次受到影响,外国游客大量减少。
此外,在日本东北部大地震受灾区,渔业和海产品加工业是支柱产业,目前,这些产业仍未恢复灾前的销售渠道。
艰难的灾后重建
过去十年,日本灾后重建工作已经有了很大进展。据“日本放送”(Nippon)报道,遭遇海啸的地震重灾区,特别是岩手县、宫城县等沿海地区的重建工作已基本进入最后阶段。
当地时间3月6日,日本首相菅义伟到访福岛第一核电站所在的大熊町和双叶町,了解当地的灾后重建进展,并承诺将加快地震灾区和海啸灾区的重建工作。
“海啸过后的场景令人难忘,当时城市完全变样了,瓦砾堆成山一样。但十年过去了,城市已经被清理干净,之前的空地上也重新建起了房屋、公园和其他商业设施,当地的县民为重建付出了很大的努力。”宫城县大连事务所所长小野光规对记者表示。
当地时间2011年3月17日,日本岩手,两个人看着自己成为废墟的家。图/IC photo
据日本时事社报道,截至目前,日本政府为受3·11大地震、海啸和核泄漏事故影响地区的恢复重建项目累计拨款超30万亿日元。为了在短期内筹集这些资金,日本政府发行了特别债券,并计划在25年内通过提高所得税和其他措施来支付这些成本。
在福岛核电站的临海区域,日本东京电力公司正在建造新的防潮坝,以此来抵御和减少灾害。新的防潮坝全长600米,厚度被加至5米,高度也从原定的11米加至13至15米。这一项目工程预计将于2023年完成。
作为那场大地震受灾最严重地区之一的宫城县,目前的灾后重建工作进行得很彻底。县内的主要道路、桥梁、医院、学校等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的公共基础设施的开发建设都在稳步推进。为了防御海啸,一些沿海地区、离岛和半岛都有大规模的加固提高施工作业。
东京奥运会和残奥会预计将于今年举办,从大地震中逐渐恢复过来的几座城市也将成为这一世界性体育赛事的舞台。奥运赛事中的棒球赛和足球赛项目,将分别在福岛县和宫城县举办。
震后的“精神重建”
“日本是地震大国,我经常会因此感到不安。一旦有大灾难,我看着死亡的人数,就会想,我周围又有多少人去世了呢?日本人其实本来就是很孤独的,在陷入低谷的时候,自杀这一选项似乎很快就会浮现在脑中。”26岁的东京工薪族光田此前接受新京报记者的采访的时候这样说道。
日本复兴厅事务次官由木文彦在接受“日本放送”(Nippon)采访时也表示,在基础设施重建完成后,关键的任务是实现灾后居民的“精神和情感重建”。复兴厅是3·11大地震后,日本政府以灾后重建和灾区复兴为目的所设立的。
地震不仅会损毁建筑,还可能对灾区民众的心理健康带来损害。为了解决日本社会的孤独问题,首相菅义伟于当地时间2月12日任命了首位“孤独大臣”坂本哲志。而坂本哲志也对地震灾区民众的心理创伤十分关注,他对自己曾亲历的熊本大地震评价说,建筑物、桥梁这些都可以慢慢恢复,而人的心却不知道最后可以恢复到原来的几成。
当地时间2021年3月11日,日本宫城县,东日本大地震十周年,民众在海边为遇难者祈福。图/IC photo
而对于当地民众的心理重建,宫城县当地也将开展针对失业群体的心理帮扶等一系列“软性重建工作”。此外,宫城县还建立了“宫城心理护理中心”,以帮助那些在地震灾难中受到心理创伤的民众。小野光规介绍称,这一护理中心每年的接待咨询次数高达6000左右。
经历了3·11大地震的日本,也正在利用新的防震减灾经验来保护国民。
在受地震和海啸破坏严重的地区,当地开展社区重建时并没有在房屋的原址搭建新房屋,而是通过移土来创造新的“高架社区”。而被海啸肆虐的低洼地区则会被用作工业区、公共设施建设用地或农业用地。
地震后,日本还对国内的房屋抗震标准进行了修改。日本是个位于环太平洋地区地震分布带上的国家,曾多次经历7.0 级以上的地震。在每一次大地震过后,日本都会修改房屋抗震标准,提高房屋的抗震能力。2011年日本大地震过后,日本政府分别于2013年实施《耐震改修促进法》,并于2014年通过《建筑基准法改正》,规定新的房屋建筑抗震标准。
此外,日本也更进一步加强国民的防震防灾意识。日本政府在大地震后加强了电视等媒体的防震知识宣传,并希望向民众传递和强化一条重要的信息:首先保护自己,然后再去救援他人。
“政府加强宣传这一点是因为,当时地震发生后,很多人为了跑去找被海啸冲走的家人,结果自己也被海啸卷走了。”庄司满对记者表示。
对于这些防震及灾后重建经验,宫城县大连事务所所长小野光规表示,希望能够将其传递给中国以及其他国家作为参考,“衷心希望世界其他国家和地区不再有类似的受灾。这不仅是我作为宫城人的祈愿,也是代表宫城县的祈愿。”
(本文中,苍井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栾若曦 实习生 侯吴婷 向晨雨
编辑 张磊 校对 陈荻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