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年前，浙江诸暨干部群众创造了“发动和依靠群众，坚持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的“枫桥经验”。56年后，“枫桥经验”不仅成了浙江省的“金名片”，全国各地都在对其进行努力探索，书写着各自社会治理和基层治理的新篇章。传承56年，“枫桥经验”缘何历久弥新？
老杨调解中心金牌调解员杨光照。丁灵彬 摄
矛盾就地解决
愤怒，挤满了不足10平米的调解室。
11月8日下午，在浙江诸暨市枫桥派出所的“老杨调解中心”，一名60多岁的老人，操着诸暨方言吴语，一口气哭诉了五、六分钟。坐在对面的调解专家杨光照，一边劝老人缓和情绪，一边在工作日志上做记录。
老人的苦恼，因分家而起。在给两个儿子分配家产时，考虑到小儿子还未成家，老人将一台价值2000元的织布机，分给了小儿子。这个举动引发大儿子的不满，因为这台织布机，是他花钱买的。
母子二人因为这件事，多次发生争吵、冲突。闹得最凶的时候，大儿子抓了母亲的头发，导致母亲住院，并花费了1800元医药费。
老人这次来找杨光照，是希望大儿子能赔偿医药费，并向她赔礼道歉。
杨光照认为，大儿子打了母亲，于情于理都应该赔偿、道歉。他向老人阐述了自己的看法，同时还劝解老人，要多和儿子沟通，解开过去的疙瘩，不要因此成为仇家。
调解进行了三个小时后，逐渐平静下来的老人离开了调解室。接下来，杨光照还要和老人的大儿子沟通，劝他向母亲道歉，并提醒他如果殴打老人，将会承担怎样的法律责任。
类似的调解，杨光照参与过上千起，今年，已是他在调解中心工作的第9年。
1986年，杨光照从部队转业，成为枫桥派出所一名民警。2010年，本该退休的老杨，在诸暨市公安局及枫桥镇政府的支持下，牵头成立了浙江省基层公安机关首家民间调解组织——“老杨调解中心”，成了一名专职“老娘舅”。
从外表上看，他并不像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他声音洪亮，步子很快，喜欢穿白衬衫和藏青色西装，每次出门前，还会将背起来的头发梳得层次分明。
退休再返聘，老杨依然很忙。每天早上六点半，他要花费一个半小时转两班公交车，从诸暨市里赶到20多公里外的枫桥派出所，下午四点下班后，再原路返回。
上文提到的类似调解，隔三差五就会在“老杨调解中心”上演。调解时长少则三、四个小时，长则一两周，杨光照记得，最长的一次，一起工伤赔偿的调解，前前后后持续了364天。
邻里矛盾、借贷纠纷、工伤赔偿……多年来，杨光照调解的各类矛盾纠纷达到1900余起。在这间调解室里，他见证过要断绝关系的父子重归于好，也见证过长期存在磕绊的妯娌握手言和。他参与调解的这1900起矛盾纠纷，调处成功率达到98%。
2011年以来，调解中心连续两年被诸暨市委、市政府评为十佳优秀单位，枫桥镇治安调解优秀单位。枫桥派出所总结的“依法疏导、把握重点、换位思考、联动调解、案例举证、借助力量、情感感受”调解七法与技巧，被绍兴市公安局推广与应用。2018年12月4月，杨光照获得“CCTV2018年度十大法治人物”的荣誉称号。
除了调解矛盾纠纷，杨光照的另一任务就是做基层调解员培训，培养更多后备力量。目前，“老杨调解中心”的志愿力量越来越多，在册的志愿者有135名，实现了整个枫桥镇的各个行政村和企业全覆盖。
目前，枫桥已建立了多元化矛盾化解机制。依靠党委政府，在全镇建立村级主要领导兼任治保、调解主任制度，在派出所建立所领导、警务站长社区民警三级责任调解机制，完善“警调衔接”机制建设，发挥“老杨调解中心”品牌效应，推动社会组织参与调解，最大限度形成工作合力，就地化解矛盾。
“矛盾及时发现，及时在基层解决，我认为这就是’枫桥经验’的内涵。”杨光照说。
枫桥派出所民警入户与居民交谈。受访者供图
破小案、办小事、解小忧
枫桥派出所教导员吴嘉军，2008年作为优秀民警，被选拔到枫桥派出所工作。来到这里，吴嘉军做的第一件事，是偷偷研究杨光照。
“我发现到所里找老杨的群众特别多，什么样的人都有，说明他跟群众的关系处得好。我特意和来找老杨的群众聊天，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找老杨调解矛盾纠纷。他们说，就是相信老杨。‘相信’太重要了，这可是老杨用经年累月的汗水换来的。”吴嘉军说。
在担任刑侦副所长时，吴嘉军遇到一起诈骗案：钟瑛村村民老徐报案，说被人骗取了8万元，这笔钱通过银行卡，转到了对方账户。
接到警情后，吴嘉军跑到300米外的农行枫桥支行，说服工作人员第一时间通过手续，冻结了这笔存款。通过调查，吴嘉军发现嫌疑人的开户行在湖北黄冈，身份证信息却显示为湖南籍的王某，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他判断嫌疑人是利用了王某身份证开的户。
之后，通过属地警方，吴嘉军获取了王某的电话，便通过电话沟通劝他配合警方，把8万元取出来。经过连续数月的沟通后，王某最终同意了。吴嘉军立即开车赶往湖南，接上王某后，两人赶赴黄冈的开户行取款。兜兜转转两天之后，这笔钱最终被追了回来。
“在枫桥，都是一些小案子，但恰恰是这些小案子，直击群众关切的问题。”吴嘉军的工作法里有这么一条——有案必破、小案誓破、用破大案的态度破小案。
枫桥派出所所长杨叶峰也提到，目前，枫桥派出所已实施新“五小工程”。一是破小案。把多破小案多追赃，作为民心工程。二是办小事。派出所推出以“发好小卡片、搞好小研判、讲好小案例、当好小律师”等十个方面内容为主题，鼓励民警用小警务保障大民生，推动大平安。三是解小忧。密切关注消防隐患、黑恶势力等各类问题。四是帮小忙。成立志愿服务团队，积极开展平安志愿活动。五是惠小利。教育民警牢记不与群众争利，保障群众权益，增强群众获得感、幸福感。
今年以来，枫桥派出所共破刑事、治安等各类案件368起，帮助群众挽回损失137万元。在枫桥派出所工作24年的老所长寿仲华提到，“枫桥经验”就是要主动去做群众工作，依靠群众，及时发现矛盾、及早化解矛盾，不要等矛盾找上门。以人民为中心，避免人民矛盾激化，造成一般案件发展成重大案件。
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坚持和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指出，坚持和发展新时代“枫桥经验”，畅通和规范群众诉求表达、利益协调、权益保障通道，完善信访制度，完善人民调解、行政调解、司法调解联动工作体系，健全社会心理服务体系和危机干预机制，完善社会矛盾纠纷多元预防调处化解综合机制，努力将矛盾化解在基层。
从1963年提出“捕人少、治安好、矛盾不上交”到如今的“矛盾不上交、平安不出事、服务不缺位”——发端于枫桥镇，形成于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发展于改革开放时期、创新于新时代的“枫桥经验”，在推进新时代社会治理创新中结出累累硕果。
苏州观前街模拟演练，突发事件发生后，附近安保力量迅速集结。受访者供图
民意领跑警务
枫桥，是浙江诸暨市的一个小镇，发源于这个小镇的一条经验，如今已经被全国学习了半个世纪。专家认为，当前多方利益诉求和社会矛盾复杂，社会治理问题日益突出，“枫桥经验”，为解决这些问题提供了思路。
枫桥经验源于上世纪60年代，诸暨市枫桥镇是其发源地。
1963年2月，中央决定在全国开展社会主义教育活动。枫桥的干部群众发现，与其把“四类人”抓起来、交上去，不如说理，让他们在当地接受改造。最后，枫桥镇没有抓人，让他们在基层接受教育。这与其他地方的做法有很大不同。毛泽东对此肯定说“这就叫矛盾不上交，就地解决”。随后，公安部派调查组到枫桥总结经验，形成了报告。当年11月20日，毛泽东批示要求“各地仿效，经过试点，推广全国”。
今年，“枫桥经验”首次写入国务院政府工作报告。
习近平总书记很重视“枫桥经验”。他从福建调任浙江工作后不久，即赴枫桥调研。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走群众路线，这是我党的传家宝。在改革开放新时期，虽然面临的形势任务都发生变化，但“枫桥经验”没有过时，必须坚持群众路线不动摇，依靠发动群众，建设平安社会，解决社会矛盾，促进经济与社会协调发展。
20世纪末，拥有全国最大轻纺市场的绍兴柯桥，黑恶势力犯罪突出，动刀动武的事常有。不安定因素，引发了浙江省委、省政府的重视，时任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周国富提出了“学枫桥，治柯桥”的治理思路。’
“枫桥经验”就是基层社会治安综合治理经验，有了这个法宝，不信治理不好柯桥。浙江公安推动政府调整、新建了29个居委会，组建了柯桥社区保安服务队，并在主要街道和治安复杂场所，安装了视频监控系统和自动报警灭火系统。通过采取一系列措施，覆盖市场和社会面的群防群治网络得以建立。
同时，辖区的齐贤镇外来人口集中，一个上千人的村子，有七八百名外地人，本地人口和外地人口的矛盾比较严重。公安机关通过调查发现，外来人员最大的困难是没地方住，在村里租房子，常常和村民闹矛盾。于是，齐贤镇派出所所长找到一个废弃的医院，经过改造装修， 700多名外来人口的住房问题解决了。
苏州观前街模拟演练，突发事件发生后，附近安保力量迅速集结。受访者供图
依靠群众壮大联勤联防力量
2017年8月，浙江省公安厅组成调研组通过三个月的蹲点调研，总结提炼了“矛盾不上交、平安不出事、服务不缺位”的新时代“枫桥经验”基本内涵。如何把矛盾纠纷化解在源头、处置在基层，这是新时代公安机关必须解答的一道难题。
苏州的观前街，长度800米，商铺6000余家，年均人流量超过5000万人。
11月10日上午，苏州观前街玄妙观广场，两名游客在这里发生“争吵”，继而产生“冲突”，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凶器。瞬间，辖区的联勤联防机制启动，不到一分钟，附近店铺10余名保安人员迅速赶到现场，将“行凶”人员控制。
这是观前派出所组织的一次模拟演练，旨在提高保安员应对突发事件的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辖区民警介绍，观前街有3.68万常住人口、1.41万流动人口、6000余家商场店铺、年均超过5000万人次游客，而对应的警力仅有159名。如何保证辖区这么多人员的平安，成了观前派出所民警亟待解决的难题。
去年年底，观前派出所联合辖区13家单位的保安力量成立保安义务巡逻队，在派出所的统一调度下，156名保安驻守在12个联勤联防点，协助民警开展治安巡逻防控、应急先期处置、安全宣传防范等工作。
据统计，自去年4月试点保安联勤联防以来，观前地区的违法类警情数同比下降36.8%。
在应对各种复杂治安难题中，针对商业街区治安特点，观前派出所组建了专业反扒队、义务反扒队、协防保安中队，年均抓获扒窃、盗窃违法犯罪人员120余名。
在此基础上，观前派出所还牵头整合公安、司法、市场监管、街道、律所等多方力量，成立观前商区纠纷调解中心，实现了矛盾纠纷“一站式”联调，调解成功率超过95%，真正实现小事不出场所、大事不出辖区，矛盾纠纷就地化解。
俞成辰是观前派出所西北街社区的辅警，也是西北街网格的网格员，片区巡查是他每天的工作。有一天，他根据群众反映，发现某小区有陌生人进出，怀疑有群租房现象。经过核实后，他用手里的网格智能终端向区联动中心汇报。
30秒后，区联动中心平台签收信息，经初核，信息被同步派单到公安、住建、城管、街道等部门。按照联动机制，相关部门人员次日上门进行查处，成功整治了一处违规的群租房，消除了安全隐患。
目前，观前派出所将8名党员民警、22名辅警划分到社区网格，他们每天走街串巷采集信息、排查隐患，遇到小问题就当场解决，遇到突发事件或棘手的问题，通过移动终端拍照上传，由网格长、联动中心协调相关力量解决。
去年以来，观前派出所利用网格累计发现各类安全隐患79个，化解矛盾纠纷154起，分流非警务警情37%。
除此之外，江苏全省县乡村三级网格化服务管理中心全覆盖，共有专兼职网格员30余万名。社区民警、辅警、信息员等社区警务力量，统一纳入全要素网格组织体系，网格员及信息员队伍触及到社区各个角落，全省90%以上风险就地化解在网格。
发动群众、组织群众、依靠群众，发端于浙江诸暨的“枫桥经验”，蕴含着基层社会治理的智慧。
上海铁路公安处虹桥站派出所巡逻民警。受访者供图
器官转运与时间赛跑
上海虹桥火车站，是中国最繁忙的高铁站之一。自其建成以来，已迎来送往超过4亿余名旅客。很少有人知道，这座长三角的重要交通枢纽，亦是 “生命中转站”。
无锡市人民医院是著名的肺移植医院，据该院胸外科主治医师黄健表示，许多地区没有直达无锡的航班，因此该院一半以上的供体器官转运任务，都必须经过上海虹桥火车站搭乘高铁。
通常情况下，从虹桥机场2号航站楼，到达口抵达高铁站台，需要乘坐至少四部自动扶梯，大约花费15分钟左右的时间。这15分钟看似很短，但是对于人体器官而言，时间越长，器官的质量及接受者的愈后就越差。器官转运，成了一场生命与时间的赛跑。
为了更快更安全地转运这些有可能给患者带来新生的人体器官，虹桥铁路警方开辟了“生命驼峰线”，不仅团队成员进行了扩容，转运路线也从横穿整个火车站，优化为直接从同一楼层的到达层出站口反向抵达站台，力争10分钟内完成医用人体器官从虹桥机场2号航站楼到高铁站台的转运。
今年9月12日下午6点30分，在国航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医生拖着装有肺源的蓝色人体器官运输专用箱，走出虹桥机场2号航站楼到达口。此时，辖区民警、辅警以及铁路工作人员已等候多时。
6点32分，一行人坐上警车，亮起警灯，从虹桥机场2号航站楼的西面出口，驶向一千米开外的铁路上海虹桥站的东面进口。
6点34分，警车到达铁路上海虹桥站
。
6点38分，医生登上了最快开行最早到达无锡东站的列车。
铁路上海虹桥站派出所副所长周荣亮告诉记者，“生命驼峰线”的启用，从速度上和安全上都有了保证。安全方面，增加了辅警和义警，与民警共同护送，在护送过程中，确保安全。在线路上也更加优化了，缩短了距离，以往需要15分钟左右才能到达高铁站台，这次的转运只用了8分钟，节省了将近一半的时间。
“分秒必争，不辜负每一份爱与等待。”成为虹桥站派出所贯彻“枫桥经验”的充分体现。
“枫桥经验”走向全国
如今，新时代“枫桥经验”在全国遍地开花。
在上海，上海的街面、社区、入沪通道等领域，覆盖了各类感知设备，可感知公共安全领域的各类风险。今年6月底的统计数据显示，已建成智能安防系统的住宅小区，基本实现了入室盗窃“零发案”；已建成智能消防感知系统的3500余栋楼宇全部实现“零火灾”。今年以来，全市入室盗窃案件发案数下降50%；扒窃拎包、“三车”被盗案件破案数同比分别上升28.6%、26.4%。
在广东，公安机关依托省政府“粤省事”平台推出的300项公安政务服务深得民心，其中治安户政服务事项51项，群众随时随地用手机就能进行电子身份认证、申请政务服务和办理电子证照，71%以上服务事项实现“零跑动”，群众办事填表减少54.6%、材料减少44.2%、成本减少80%。
在河南，社区民警驻村、机关民警包村，“一村（格）一（辅）警”工作的基本框架搭建起来。目前，河南全省已建成标准化警务室7167个、警务工作站3.9万个，配备社区民警9834名、专职辅警4.5万名，基本实现了“一室一民警、一站一辅警”，切实化解了社区和农村的矛盾纠纷。
新时代“枫桥经验”，“契合了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的历史方位，弘扬了以改革创新为核心的时代精神，顺应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愿望和需求，真正让人民过上平安和谐、安居乐业的小康生活。”浙江省公安厅副厅长金伯中说。
新京报记者 赵凯迪 校对 李世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