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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燃烧的爱,能将内心的隔膜融化丨诗人读诗①
新京报 编辑 何安安
2025-08-02 13:34
“诗人读诗”栏目邀请几位诗人,每周细读一首现代诗。这样的细读是一种演示,更是一种邀请,各位读者可以从中看到品味现代诗的一些方法及其自由性,进而展开自己对现代诗的创造性阅读。本周第一期,我们邀请诗人蓝蓝,和我们一起赏析葡萄牙诗人埃乌热

现代诗语言优美,情感丰盈,意象新鲜,但有时晦涩难解。从阅读角度看,“晦涩”是现代诗最明显的特征之一。然而,这晦涩无论是源于特定的表现方式,抑或对诗之新奇的追求,还是对“何以为诗”的定位,一首好诗不可能仅表现在晦涩,而必须值得深入阅读,让读者在认知与想象的主动参与中,发现晦涩中那复杂的诗意,充裕的内涵。


撰文丨蓝蓝


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Eugénio de Andrade,1923-2005),葡萄牙当代最重要的抒情诗人之一,2002年获卡蒙斯文学奖。


本期诗歌


没有别的方式


作者丨[葡]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

译者丨姚风


没有别的方式靠拢

你的嘴:多少轮太阳,多少片大海

燃烧,只为你不成为雪:

身体



在夏天拋下铁锚:海鸟

盘旋,在你的头顶戴上王冠:

没有完结的音乐

从手指间解放:



光芒绕过脊背,来到腰间,

最甜蜜的部分落在臀部:

为了把你带到唇间,燃烧了

多少片海,多少只船。


诗歌细读


生于1923年的葡萄牙诗人埃乌热尼奥·德·安德拉德,在61岁时出版了诗集《白色上的白色》。全书共有50首诗,《没有别的方式》是其中的第28首。有意思的是,在这首诗的前面一首中,他写道:“回到身体,冲进去,/不要害怕肉体的暴乱。/没有一张嘴是冰冷的/甚至在跨越//冬天的时候。”译者姚风分析说:诗人以身体本能寻求与自然的认同,他让身体走进世界,让世界走近身体。


当然,绝不仅仅是身体,主宰身体的还有感情——对另一个人、对他者的爱,造就了诗人笔下的诗句。接近所爱之人,源于与对方融入同一个灵魂的冲动。殊不知,通往所爱的道路何其遥远又坎坷,但也正因如此,这样的跋涉也充满了将自己全然奉献出去的幸福。


此诗的第一句,便指出了抵达爱的艰难,似乎那是一场几乎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没有别的方式靠拢

你的嘴:多少轮太阳,多少片大海

燃烧,只为你不成为雪:


燃烧,永远是爱的一种形式;与冷酷和冷漠相对,唯有燃烧的热情,方能将人们内心的隔膜融化。诗人深知激情的火焰并非来自身体,而是来自精神性的渴望。为了不使被爱者的心灵冷却变成冰霜,诗人须燃烧自己,如无尽的阳光去点燃无垠的大海——有什么能比让水变成火、让汪洋大海燃起熊熊火焰更难?没有。真正的爱是困难的,它包含着必然的阻碍,它的最终目的是通往对自我的考验。于是,诗人对爱的追随便如一艘在炎夏决然抛下铁锚的舟船,为了执着于对永恒热情的航行,为了让海鸟这飞翔的精灵为被爱者戴上一顶王冠——那绝对的、至高的神圣象征。


诗写至此,爱的欲望便上升为信仰,一种永恒不朽之美的信念。


莫奈《日出·印象》。


古希腊《会饮篇》中有对“爱”精彩的阐释:人们往往从爱一个美的身体,逐渐上升为去爱美的德行和灵魂,最终爱上美和爱本身。最后一种爱将造就严肃的圣徒,因为那是更激烈和无我的情感,一种全然的狂喜和牺牲,自我与神圣之物全然融合。但是,诗人显然并不愿仅仅停留在丧失身体性的神圣之爱中,因为对他来说,身体作为感受世界的器官是必不可少的。他曾说:“在我的诗歌中,身体的重要性在于把尊严还给人的身体最受侮辱、最受蹂躏、最受蔑视的那一部分……任何没有血肉的思想都让我恐惧。”在他看来,爱如“没有完结的音乐”,被赋予弹奏灵魂节奏的燃烧着的双手:仍然是爱,仍然是爱的持续,仍然是生命永恒的乐章。


世界上是否存在没有身体的爱?也许有,那是较为罕见的,更多的是仅仅停留于身体的爱,但却是短命的。更为罕见的是,对一个时刻变化着、衰老着的具体对象保持着不变的爱的强度,其能量绝非来自终有一死的身体,只能来自信念,来自对爱本身的忠贞之爱。


对诗人来说,连绵无尽的爱的活动,既是身体的,同样也是精神的,因为爱的劳作永无止息,生命的奉献也永无止息,也因为占有或征服并非爱者的目的。哲学家艾里希·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一书中说:爱不仅仅是一种感情,因为感情能产生也能消失。真正的爱是对自我的承诺,是一种理性的活动。安德拉德自己也曾写道:“她们拥有你的脸庞,还有词语,不仅仅是脸庞……没有词语,我们什么都不是。”在他看来,诗歌和词语是精神性的活动,是一个人灵魂的外显。没有灵魂的爱,身体是易朽的。但反过来说,没有身体的爱,爱则无所依附。显然,他对柏拉图反对身体之爱并不认同,因为不爱具体的人,爱就只能存在于对方或他者之外。墨西哥诗人帕斯对爱情有如下见解:


爱情是一个灵魂和身体所发出的吸引力,不是一个理念的吸引力。爱情是一个人的吸引力。这个人是独一无二的、生来就有自由的人;为了拥有那个人,爱人必须赢得那个人的意志。拥有和委身是相互的行为。


正如爱是“时间的延长”,是回旋着的上升,诗人才会继续回到这首诗一开始的主题上:


为了把你带到唇间,燃烧了

多少片海,多少只船。


瞧见了吧,爱是一场决绝的战斗,诗人并没有因为拥有了爱者的身体而停下爱的工作,因为正是不懈地为了爱的付出和对爱的秘密无穷尽的探求,爱才获得了永恒的性质。


近日笔者长途飞行到哥伦比亚参加麦德林国际诗歌节,在飞机上看了一个关于莎士比亚的纪录片。一段关于莎士比亚创作《罗密欧与朱丽叶》动机的细节打动了我,也为我解惑了为何那么多诗人把爱情诗写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原因——


十六世纪的英国伦敦,由于贫富严重分化,对就业和未来感到绝望的底层学徒们发生骚乱,他们大多是十七岁到二十几岁的青年。领头的几个年轻学徒被处以死刑,甚至被挂在路灯上示众。1595年,伦敦市长颁布法令:“学徒骚乱在城内造成巨大混乱……只有依据叛乱法才能对他们进行严厉惩罚。”莎士比亚目睹了惨案的发生,也就在这一年,他写出了《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部剧作。多数教科书都以“批判封建道德观念,弘扬了人文主义理想,表现了主人公追求爱情幸福和个人自由的理念”作为对此剧的评语,殊不知刚满31岁的莎士比亚的本意远非仅仅写一个浪漫故事。凯普莱特和蒙太古两大家族的时代深仇,在两个相爱的恋人以死殉情后土崩瓦解。没错,它是悲剧,但同时也是对仇恨的诅咒,是对有血有肉青年人的赞颂——弥合一切的爱,永远是比任何野蛮暴力更有力量的存在。


作者/蓝蓝

编辑/张进 何安安

校对/赵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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