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图、支持/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编译/张薇

骑士精神:

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危机

01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1459年-1519年）对骑士精神的热衷，服务于他的家族利益和政治理想，并伴随着战争与联姻等方式，成就了哈布斯堡家族在欧洲历史上长达500年的权势与地位，被誉为“最后的骑士”。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亲身经历了骑士制度的败坏与衰落。1488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前去弗兰德斯（即今天的比利时）收税以充军费。不幸的是，在法国人的挑唆下，当地商人痛打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一顿后，把他扣押在一位胡椒商人的房子里，并使其在窗前亲眼目睹了侍从与心腹被处决的残酷场面……三个月后，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父亲、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援兵赶到，镇压了这场市民暴动。

虽然此后弗兰德斯在名义上和实际上都成为哈布斯堡家族的领地，但这场挨打给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既然那些贵族骑士靠不住，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便意识到要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军队，雇用贫穷农民、在因斯布鲁克开办兵工厂、制造铠甲武器等一系列举措，都是这场挨打事件在日后的延伸。

也正是这次事件，为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最后的骑士”形象赋予了现实的底色：在不朽的“为荣誉而战、为自己在同伴中的威望而战、为子孙后代的声誉而战”的骑士精神感召下，通过非常现实的联姻与战争等方式，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维护着家族的利益和自己理想中的神圣罗马帝国。

皇位垄断:

理想的傀儡与权力的诱惑

02

哈布斯堡家族自认为是“上帝选中的家族”，起源于瑞士境内的阿尔高。与当时流行的风俗一样，他们曾在瑞士的家族城堡哈布斯堡（鹰堡）附近建了一所小型修道院。后来，在与当地农民的冲突中被驱逐，于是离开瑞士，沿着多瑙河一路向东，开始寻找新的土地，最后在维也纳停下了脚步——当时的维也纳位于神圣罗马帝国的边境上，随时都可能面临奥斯曼帝国或匈牙利的入侵。

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在某种程度上担负着帝国不受外族入侵的使命。遗憾的是，1254年，皇帝康拉德四世去世后，由于诸侯与教皇之间难以调和的争持与对立，新皇帝的选举迟迟无法达成一致意见，导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宝座出现了“大空位时期”（1254年-1273年）。

1273年，前霍亨斯陶芬家族旁系成员、名不见经传的鲁道夫·哈布斯堡公爵被一致承认、当选为皇帝，结束了“大空位时期”。虽然如此，人们还是习惯于认为鲁道夫在这场教权之争中不过是扮演了一个“理想的傀儡”角色：空有辉煌的家世却年老力弱（当时哈布斯堡家族只在上勃艮第有一些零散的领地）。

不管人们怎样认为，鲁道夫没有放弃自己的努力。当选为皇帝后，他以帝位为后盾，迫使奥地利贵族任命其子为该国统治者，从而使奥地利成为哈布斯堡家族的世袭领地。不过，这一行径遭到当时诸侯们的反感，他们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土地和权力因为皇权扩张而被夺走，相反，他们通过各种方式破坏皇帝的利益，增强自己的实力。以至于在鲁道夫驾崩之后，当选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不是哈布斯堡家族的阿尔布雷希特，而是拿骚的阿道夫，而拿骚家族则因为同样的原因被哈布斯堡家族重新夺回皇冠……

直到1438年，哈布斯堡家族的阿尔伯特二世迎娶查理四世的孙女为妻，通过联姻当选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后，哈布斯堡家族才开始垄断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头衔，一直到19世纪初被拿破仑取消。

勃艮第财富:

与  权  力  联  姻

03

中世纪晚期的勃艮第，大约相当于今天的比利时、荷兰、卢森堡以及法国的北方、东方诸省，最初是一片亲王的采邑、公爵领地。由于其地理位置处在欧洲主要的贸易往来路线上，拥有丰富的资源，且少受战争的破坏，所以经济上非常富庶，后来经过“勇敢的菲利普”（1363-1404在位）、“无畏的约翰”（1404-1419在位）、“善良的菲利普”（1419-1467在位）、“大胆查理”（1467-1477在位）等公爵在联姻基础上的一系列合并与扩张，发展成为欧洲最强大的力量之一，勃艮第公爵与英国国王、法国国王、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可以平起平坐。

据记载，在“善良的菲利普”时期，弗兰德斯的繁荣达到无与伦比的程度，城市里到处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英国的羊毛、斯堪的纳维亚的鲱鱼和鳕鱼、俄国的毛皮、汉堡的木材以及威尼斯的东方香料……“以至于他临终时，已成为基督教王国最富有的王侯。当代人估计他每年收入与威尼斯收入相同，比佛罗伦萨多四倍”“其富裕简直令欧洲其他国家咋舌”。

除了经济，宫廷文化方面，15世纪，“欧洲人认为勃艮第公爵和发源于其领地的艺术是当时文化的领袖”。勃艮第宫廷的辉煌受到普遍的赞美，它所使用的大型挂毯、刺绣、黄金制品和盔甲，其富丽堂皇远远超过法兰西国王的宫廷，不但得到了贵族的共鸣，而且引发了群体仿效现象。然而，1477年1月5日，公爵“大胆查理”在南锡战役中不幸战死，留下独生女儿玛丽和她所继承的、富庶的勃艮第公国。

事实上，在“大胆查理”生前、玛丽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受到很多王族公子的追求，其中包括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路易十一的弟弟贝里公爵、甚至还有比玛丽小十三岁的路易十一的儿子。最后，在众多的求婚者中，“大胆查理”将玛丽许配给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勃艮第看重了哈布斯堡家族的权力，而哈布斯堡家族看重的是勃艮第的财富。

白色国王:

爱 情 与 帝 国

04

1477年夏天，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到达弗兰德斯都城布鲁塞尔，和玛丽举行了婚礼。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很有语言天赋，在跟玛丽学习了一段时间勃艮第语和法语后，他很快就能像掌握母语一样理解和书写这门新的语言。不但如此，他还向一名宫女学习弗兰德斯语。“白色国王掌握了人民使用的语言，人们对此极为满意，国王赢得了大家的爱戴。”

不过，除了学习语言，国王还有其他更棘手、更迫切的问题需要面对。由于勃艮第在当时欧洲格局中的重要地位，“大胆查理”死后，周边许多国家都对它垂涎欲滴，其中位于神圣罗马帝国与法国边境交界处的坎布雷马被法国占领。可以说，在因哈布斯堡家族崛起而引起的不安和反抗中，最不安的是法国，“毫不夸张地说，在此后的200年间，法国的主要目标就是削弱哈布斯堡家族的影响。”

在骑士精神感召下长大的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自认为战斗是他的天职，于是奔波于各城市之间和法军进行作战。

虽然是政治联姻，但从一些资料来看，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和玛丽之间，还是有着真正的爱情的。遗憾的是，爱情总是悲剧。1482年，结婚五年后，玛丽不幸坠马身亡，留下两个年幼的孩子，一个两岁，一个四岁。根据遗嘱，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以摄政王的身份，接过了统治国家的重任，而勃艮第公国将由他们的儿子继承。

十一年后，1493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迎娶了米兰公爵的女儿比安卡，掌握了统治米兰的权力；1496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让儿子腓力迎娶西班牙国王斐迪南一世之女胡安娜，1516年，腓力和胡安娜之子、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孙子查理继承西班牙王位，开创了西班牙哈布斯堡家族，这一联姻被称为是“最富有深远意义的联姻”：此时的西班牙，拥有强大的海上力量，并在东西方贸易中收获了巨大财富。

1521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另一个孙子费迪南迎娶波希米亚公主安妮；1522年，费迪南的妹妹玛利公主嫁给匈牙利兼波希米亚国王拉约什二世，为日后奥地利吞并匈牙利和波希米亚打通了道路；1526年，费迪南以姐夫的身份继承匈牙利和波希米亚王位——匈牙利和波希米亚正式并入哈布斯堡家族。由此，哈布斯堡家族统治下的神圣罗马帝国版图“超过了700年前查理曼统治时期以来欧洲曾出现过的一切版图”。

战争费用:

防卫成本与金钱腐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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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姻带来好处的同时，也带来了一系列的麻烦。除了法国的搅扰，还有德意志。德意志那些长期反对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诸侯和选帝侯们总是竭力遏制皇帝的权力，尤其是1517年，宗教改革运动爆发后，诸侯和选帝侯们与宗教改革力量相结合，对代表天主教势力的哈布斯堡家族形成了严峻而长期的威胁。

与此同时，作为传统“均势”的维护者，英国一直是哈布斯堡王朝在海外殖民地和贸易上的劲敌。在尼德兰革命和三十年战争中，通过对哈布斯堡王朝的对手的支持，英国实现了遏制哈布斯堡王朝的目的。

伴随领地扩张而来的无休止的战争，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没有料到的。“战争费用的不断上升暴露了哈布斯堡体制的真正弱点”，因为战争需要强大的经济基础来支撑，即使有继承而来的庞大遗产，也会因为无休止的战争军费而耗竭。

骑士精神填补不满权力、战争、金钱之间越陷越深的黑洞。据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经常债台高筑，晚年为债务所困、面临死亡之际，想回到自己的陵墓所在地因斯布鲁克，那座城市却拒绝为他打开城门……过去，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离开因斯布鲁克时，曾专门让作曲家创作了一首《再见，因斯布鲁克》，不料一语成谶：再见，就是永别。

纪念:

书 籍 与 旅 程

06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统治期间，以自身经历为素材，雇用一些人文学者和艺术家，以不同的艺术形式，创作了一些作品，以纪念他和哈布斯堡家族的生活与事迹。他把这些工作称为“纪念”，其中包括《白色国王》、《弗莱达尔》和《Theuerdank》，这些作品后来成为研究中世纪晚期骑士精神和比武竞技的重要资料。

《白色国王》中记载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用蒂罗尔丰富的矿产资源，在因斯布鲁克开办了一家武器厂，并从欧洲各地聘请了经验丰富的工匠，制造铠甲。由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主持、设计、生产的铠甲，被称为“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不过，这种样式的铠甲虽然有名，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的大部分铠甲却是哥特式的，在我们最常见的一幅他的加冕画像中，穿的就是哥特式铠甲。

1515年，经典的“马克西米利安式铠甲”得以完全定型生产。1519年，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去世，新式铠甲在他死后风行欧洲20年，然后走向式微，人们开始迷恋更为华丽的文艺复兴式铠甲。

战斗不仅是骑士的三大标准生活之一，也是他们平时生活的主要乐趣。战争之外，骑士们开始组织半友好的竞技战斗，称为“马上比武大会”；12世纪后期，双方大规模的“厮杀”变成一系列一对一的比武，不久，这些比武就变成主要的、继而是唯一的马上比武内容——格斗；13世纪下半叶，女士们开始作为观众出席观战。比武结束后，还会举行盛大的宴会，在宴会上由地位最高的女士给最好的格斗士颁奖，社会活动的意味更浓。

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对格斗的热情持续终生。14岁第一次参加格斗比赛时，就被其壮观的场面吸引。此后，他举办了多次比赛，包括在与勃艮第的玛丽的婚礼、加冕为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等具有重大纪念意义的场合。

《弗莱达尔》讲述的就是马克西米利安一世以“弗莱达尔”的名义，通过参加一系列格斗比赛，以赢得尊敬和荣誉，证明自己有资格娶一位公主的故事——这位公主的原型，就是勃艮第的玛丽。不过，《弗莱达尔》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当所有的比赛都结束之后，弗莱达尔收到公主的信，信中表达了对他的爱，于是弗莱达尔出发去寻找她……接下来的故事，由《Theuerdank》继续讲述。

相比《弗莱达尔》中的喜剧气息，《Theuerdank》的悲剧感更为浓重。它以诗的形式讲述了马克西米利安一世在1477年与勃艮第的玛丽结婚的传奇旅程，以及随后作为勃艮第公国统治者的八年生活，Theuerdank是书中主角的名字，有“高贵或骑士思想”的含义。

在深爱的骑士精神出现危机之时，马克西米利安一世踏上去往弗兰德斯的路，成为他生命真正的开始，“我的旅程仍在继续，没有终点，没有尽头，但是，我很快乐。”

本文节选自《文明》2020.06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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