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正式发布，继续聚焦中国“三农”工作。文件中强调：“加强东北黑土区侵蚀沟、南方酸化退化耕地治理”。这是侵蚀沟和酸化土地首次完整亮相中央一号文件，并直接被放在了与“稳步推进盐碱地综合利用试点”并列的位置，而盐碱地治理过去一直是我国耕地保护和质量提升的重点。那么，什么是侵蚀沟和酸化耕地？这类土地问题对农业生产、粮食安全造成了什么影响，又该如何治理？新京报记者采访了中国农业大学土地科学与技术学院教授李保国，讲述侵蚀沟和酸化地背后的风险与挑战。

李保国。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侵蚀沟，黑土区正在发育的新风险

何谓侵蚀沟？李保国解释，侵蚀沟是土地经历雨水侵蚀后形成的沟壑。当雨水在地表形成径流，自然而然会向低处汇聚流淌，除了带走沿途的土壤，在汇聚的低处，流淌的水冲开土壤形成沟道，浅的如一条水渠，深度和宽度从几十厘米到几米、甚至可达几十米、上百米。侵蚀沟可以发生在所有土壤类型上，是一种自然现象，黄土高原上的千沟万壑，其实就是典型的侵蚀沟。  

既然是普遍现象，为何特别强调东北？李保国介绍，我国除东北黑土地外，大部分土地上的侵蚀沟，都经过了漫长时间的地质年代发育演变与历史时期较长时间待开发利用，已经相对稳定了，但黑土地大面积利用开发的时间还比较短，只有百余年，有的坡耕地开发仅有几十年的历史。如今这个区域的侵蚀沟正在“发育”，所以要格外注意，尤其是东北作为粮食主产区，对我国粮食安全具有重要的意义，必须特别重视。在过去，黑土退化的现象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而随着时间推移，侵蚀沟的问题正越来越凸显。

水利部曾以2020年为本底，完成了东北黑土区侵蚀沟调查工作。公开发布的调查数据，东北黑土区侵蚀沟总数量为66.67万条，其中主沟39.36万条，支沟27.31万条。沟道总长度23.24万千米，沟道总面积4029.57平方千米。

平坦的黑土地，为何被水流冲刷出侵蚀沟？实际上，东北平原并非全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李保国介绍，东北黑土地上，有许多缓坡，真正到过黑土地的人，基本上都能发现这一点，这里并不是完全平坦的，而是缓岗平原。这也是侵蚀沟普遍出现的重要原因，事实上，在进行黑土地保护工作的过程中，专家组也一直在呼吁重视侵蚀沟的问题。

土没了，高标准农田必须防治侵蚀沟

李保国指出，人类大面积开发和利用，使得原本具有保持水土作用的森林、草地消失，土壤裸露，受到风蚀水蚀的影响就更明显、更严重。

侵蚀沟会带来哪些粮食安全挑战？李保国介绍，侵蚀沟出现的区域，土壤不是退化，而是直接消失了，有些甚至露出了地质层。所以侵蚀沟造成的直接影响就是耕地减少，同时也导致耕地的碎片化，地中间突然出现一道沟，机器过不去，机械化生产必然受影响。同时如果不及时干预，沟会越来越深，越来越宽。

如何治理侵蚀沟？李保国介绍，我国科学家已经开始探索治理方法，和耕地退化不同，侵蚀沟是地表物理形态上的改变，直接的办法就是填平，这很难但必须做。哪里来那么多的土或物料去填一个个沟道？有学者探索出用秸秆等填充，或者有条件的，可以用工程方法，平整沟道周边的土地，简单来说，把两侧的地铲低，和沟道形成新的缓坡或相对平底。

填充沟道的同时，更需要进行源头治理。李保国说，“填平之后，流水还会发生，如果不管，还会继续侵蚀、重新形成侵蚀沟。所以填沟的同时必须要加强坡面和小流域排水疏水设施工程的建设，保持土地资源最高效利用的方式当然是暗管排水系统，如果没有条件，也可以建设地表明沟的排水体系。”

更重要的是预防侵蚀沟的出现。李保国建议，“在完善排水体系工程的同时，还需通过保护性耕作和坡面的水土保持工程相结合，比如秸秆高留茬覆盖，对抵御水流侵蚀就有很好的效果。再如等高线种植或等高条带种植，就是在坡地上横着种，而不是现在普遍的从坡底到坡顶的顺坡种植，要实现这一点，还要克服除了技术以外很多难题。”他认为，东北地区高标准农田的建设应把这些内容统筹起来实施，提高排水工程从田块到小流域的建设与管护标准，这样既能及时排涝，也能防治侵蚀沟形成或发育。本来高标准农田的标志之一，就是旱能浇、涝能排、田成块、地成方，既有预防侵蚀的作用，也更方便现代化农业生产。

红黄壤，酸化让耕地退化作物减产

2025年中央一号文件还特别提出南方酸化退化耕地治理的问题。南方酸化耕地，也是普通人较少了解的土壤威胁。

何谓酸化？李保国表示，简单来说，就是土壤pH值降低。pH值为7的时候，是中性，低于7是酸性，高于7是碱性。和侵蚀沟一样，酸化也是一种普遍现象，可发生在除盐碱地外所有耕地中，李保国解释，“只要是耕地，进行农业生产，土壤的pH值就会逐渐降低，所以酸化是农业生产的必然结果，问题在于，酸化达到一定程度，变成较为严重的酸性，就会影响农业生产。”

对农业生产来说，土壤pH值多少合适？李保国介绍，一般来说，pH值6.5的时候，最适合农业生产，过高可能变成盐碱地土壤，就很难生产了。而过低的时候，也会影响生产，比如低于5.5，对大部分作物的生产开始产生负面作用。“在土壤分类中，酸碱性特征是一个主要关注点，一般能称为‘土’的，多是中性或偏碱性的，为干旱区土壤或低地、湿地土壤，以草地植被为主。而称为‘壤’的，多是偏酸性的，为湿润地区土壤，原生植被以森林植被为主，典型的如我国南方的红黄壤，就是酸性土壤。”

早在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就开始重视南方红黄壤的治理问题，也一直在进行红黄壤的治理。为何今天依然未能解决？李保国介绍，“本质上，南方地区高强度利用耕地，酸化就会进一步强化。”人类在土地上收获庄稼，必然会带走土壤中的盐基离子，而作物从土壤吸收这些盐基离子，就降低土壤pH值，产量越高，人类带走的越多，土壤酸化就越快。再加上大量使用化肥，氮转化也会加剧酸化。

土壤酸化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李保国介绍，土壤的持续酸化，甚至变成有酸性危害的土壤，直接影响着农作物的产量，让产量变低。同时，酸化也可能造成农作物质量的降低，当土壤酸性加重到一定程度时，土壤中原本呈现惰性的金属离子就会被活化，进而被农作物吸收，导致重金属含量过高等问题。

酸化地，治理注定是一场持久战

在自然界，pH值降低1个单位，可能需要数万年甚至上百万年，而在人类高强度利用的情况下，这一进程会缩短到几十年，一代人可见。所以，治理土壤酸化，是人类农业持久的主题。

李保国介绍，我国酸化土壤主要是南方红黄壤，尤其是南方丘陵旱地，和水稻田相比，酸性化加剧更明显。

如何治理酸化土壤呢？李保国解释称，最有效的方法，其实也是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酸碱中和。一般来说，是在土壤中施用农用石灰或石灰类物料，这也是世界各国普遍采用的方法，“石灰既可以中和酸碱度，也可以给土壤中补充钙质。这些年还有许多新的土壤改良剂出现，本质上来说，这些改良剂也都是碱性的制剂，目的还是酸碱中和，只是有些可以补充一些中微量元素，有些单纯是中和酸碱度。”

值得注意的是，进行增施有机肥，合理轮作、休耕、种植绿肥作物等，提高土壤有机质，对缓解或减低土壤酸化也有帮助。李保国介绍，“一些地方用种植绿肥的方式，增加土壤有机质，有机质增加了，也能让酸化减缓，但还是那个问题，在我国高强度利用的状态下，很难长时间、大规模进行农作物和绿肥的轮作，但我们必须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前行。”

新京报记者 周怀宗

编辑 张树婧 校对 李立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