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万象：中国水陆画艺术

文明杂志

2024-11-11 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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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兰维

供图、支持/广东省博物馆（广州鲁迅纪念馆）

水陆画艺术的来龙去脉

水陆画与水陆法会有关，为举办水陆法会所不可或缺的物件之一。目前文献中最早出现水陆画的记载是在唐僖宗时期，据宋代黄休复《益州名画录》，唐中和年间（881年-885年）随唐僖宗入蜀的翰林待诏画家张南本在僖宗驾回长安后，在成都宝历院绘水陆功德120余幅，题材包括佛教、道教等各类圣俗人物。考虑到这堂水陆画体系完备、幅数众多，可合理推测至少唐中和、光启年间水陆画已经产生。

从文献记载来看，水陆法会是佛教界举行的具有追荐亡魂、回向众生、福国庇民等多种功能的仪式。宋元以来，各式仪轨相继产生，水陆法会逐渐兴盛，不仅寺庙举办，连皇家、官府也极为推崇，更有世俗文人为其亡故亲人启建水陆法会。为皇族而设的水陆法会，包括宋仁宗为超度太皇太后、宋徽宗为帝后忌辰等，一般都在皇宫内某座宫殿举办，少数在宫外寺院进行。此外，皇帝和官府还会为因天灾、战乱等而亡的将士、庶民举行水陆法会，地域遍及南北各地。文献中也有文人士大夫举办水陆法会的记载，如范仲淹超度亡父、苏轼悼念亡妻等。

寺庙受敕或法堂落成也会举办水陆法会。明代时皇帝生日也有举办水陆法会和绘制水陆画的记载，如现藏法国巴黎吉美美术馆、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等机构的一堂明景泰五年水陆画，即汉经厂为庆贺景泰帝生日启建水陆道场所绘，如此看来举办水陆法会也有普天同庆、为皇帝祝寿之意。

水陆画按照水陆仪轨绘制，举行法会时，水陆画悬挂在坛场四周，其悬挂顺序按照水陆仪轨而定。仪式结束后即收纳存放，平时不能悬挂，也不单独悬挂。水陆画一般会在榜题上书写方位和榜题，便于现场悬挂。随着水陆法会的兴盛，元明时期出现专门的水陆殿，殿内绘水陆壁画，壁画前方一般还塑有像，适应于长期举办水陆法会的需要。此外，也有少数地方的水陆画流行雕塑、堆绣等形式。

水陆画艺术面面观

水陆画主要有壁画、卷轴画等形式。各种形式尺幅不同，俯仰之间，表达着不同人物形象的层级、风格等特征。

壁画尺幅巨大，绘于佛寺殿宇四壁，受到寺观壁画如吴道子《五圣朝元图》等朝会图的影响，以罗列诸神、朝拜主尊为组合方式。具体构图有阵列式和拱卫式两种，但都表达了主尊的崇高地位和众神朝拜主尊的庄严景象。

卷轴画是水陆画的主要存在形式，由于收纳方便，便于举办水陆法会时携带，其绘制数量最多，目前存世量也最大，近年来伴随着各地展览的陆续举办，也成为大家最为了解的水陆画形式。受仪轨要求、出资者的财力、场地空间等因素的影响，卷轴式水陆画的轴数不定，一堂水陆画少则十余幅，多则上百幅。

现存水陆画大部分由民间画师绘制，但也不乏宫廷画师或皇家之作。宫廷水陆画一般按照水陆仪文要求绘制，有一定程式。民间水陆画则体现出画师的一些个人风格，部分画作的神祇人物组合有所不同，有的多组神祇人物绘于一幅，有的一幅画只表现一组神祇人物。关于绘制者，水陆画一般都不署画家名号和年款，少数水陆画通过后代装裱题记或重绘题记才对绘制者和绘制年代有所了解，所以署有画家款识和印文的水陆画十分珍贵。

水陆画多以工笔重彩绘成，喜用天然矿物颜料和少数金属颜料，用色考究，敷彩浓重。采用传统的重彩勾填法，以墨线为骨干，根据画面需要采用多种线描技法，以红、黄、蓝、绿色为基调，色彩鲜明艳丽，但又不失和谐。壁画则采用沥粉贴金技法，人物形象立体生动。

水陆画艺术的多元内涵

水陆画最早应佛教的水陆法会而产生，包含着众多佛教神祇。随着佛教中国化和世俗化的加深，水陆法会的神祇体系也逐步扩大，吸收了道教和民间信仰中的众多神灵，使得水陆画成为体系完备、包容三界的宏伟艺术作品。

《天地冥阳水陆仪文》是现存古代较为重要的水陆仪轨之一，为解读北方地区所藏水陆画提供了重要依据。该仪文将水陆法会祈请的对象分为正位神祇、天仙、下界神祇、冥殿十王、往古人伦、诸灵和孤魂，除了诸灵，其余六组均出现在水陆画中。就常规功能而言，水陆法会现场悬挂一堂水陆画，就相当于水陆画描绘的相应神祇莅临法会，既配合相关仪式过程，也是人们参圣礼佛、观心冥想的重要凭借。一些水陆画还具有特殊功能，如宝宁寺水陆画被称为“敕赐镇边水陆一堂”，则具有“镇边疆而为生民造福”之意。

水陆法会祈请的六组对象中有四组属于各类神祇，既有传统的佛教神祇，也有吸收自道教和民间的部分神祇，他们都有各自的职司，同时还会在水陆法会中承担相应的职能。正位神祇包括佛、菩萨、明王、罗汉、声闻，他们是佛教十法界中的四圣，是法会的见证者，是其他圣俗人物参礼膜拜的对象。天龙八部、帝释天等本属天仙，起着保护佛、菩萨的作用，所以在水陆画中常绘于佛、菩萨身边。佛是大觉者，是佛教修行的最高果位，水陆画中绘制十佛，一般每幅绘一佛，也有每幅绘五佛的，如来自武威市博物馆的十方佛。诸佛接受六凡礼拜，引导众生皈依，早结正果。

菩萨还担当着引领者的功能。天仙的总领菩萨是大圣天藏王菩萨，在其导引下赴会，不论是壁画还是卷轴画，都会绘制大圣天藏王菩萨。地祇神和水府神的导引者是持地菩萨，阿修罗神众的导引者是大威德菩萨，冥殿十王的导引者是地藏王菩萨，往古人伦的导引者是大圣引路王菩萨，孤魂的导引者是面然鬼王。

天仙包括二十八天、北极紫微大帝、诸位太乙星君、五方五帝、日月星辰、南斗北斗、二十八宿、十二宫辰等，研究者戴晓云认为天仙莅临法会一则是参佛礼圣，消除罪障，证得菩提，另一方面他们在法会中也承担着相应的职能，如五方五帝就承担着为人天、地狱、鬼畜等开通五路，使其能循路来参加水陆法会。

从数量上看，描绘世俗人物和社会景象的水陆画虽然在一堂水陆画中占比不大，但从社会史、民俗史、文化史、艺术史等学术研究角度而言，这类画作恰是水陆画中价值最大者。以现存最完整的宝宁寺水陆画为例，136幅画作中共有道释人物画108幅，各种世俗人物画12幅，反映当时社会生活的画作13幅，清康熙和嘉庆的装裱题记3幅，这25幅水陆画虽只占比五分之一，但为我们了解明代社会状况、物质文化等提供了重要参考。

别具一格的地方水陆画

水陆法会的举办受各地经济、人力、物力等因素影响，各有不同规模，因而水陆画也具有一定的地方性，存在一些地方特色水陆画，如武威市博物馆藏纸本墨拓水陆画以及山西博物院藏太岳区纸板画和牌位画。

工笔重彩的卷轴式水陆画较为常见，而武威市博物馆不仅有传统的重彩水陆画，还收藏有一批颇具特色的墨拓水陆画，这批画作由当地清代民间画师马僖、马倍等所绘。墨拓水陆画具有浅浮雕般的艺术效果，少数画作墨拓后再描金，使得画面明暗对比强烈，富有神秘的宗教韵味。与制作费时的重彩设色水陆画相比，墨拓水陆画更便于批量生产与流通。

此外，山西博物院则收藏有一批太岳区水陆画，当中既有传统的卷轴画，也有他处少见的纸板画和绢本牌位画。太岳区是抗日战争时期由八路军、决死队在山西和河南开辟的一块革命根据地，1937年冬初步形成，1949年8月宣布撤销。

太岳区纸板画，尺幅不如卷轴画大，就目前所知，纸板画在甘肃、山西、江苏都有分布。山西博物院收藏的这批来自太岳区的纸板水陆画，尺寸纵约65厘米、横约36厘米，由于尺幅小，方便叠放收纳和在法会现场摆放，适合小型水陆法会所用。另有一类尺寸与纸板画相仿的绢本牌位画，仅在大画面中间牌位上书神祇名号，四周装饰龙凤和牡丹等，不绘人物形象，牌位立于须弥座上，牌位黑底蓝白框，框内以泥金书写神祇名号。

此外太岳区也有传统的卷轴式水陆画。其中的《水陆缘起图》更有“独性水陆”的特点，此画上图下文，下方缘起文左下角有“康熙己酉年季秋榖旦，弟子张崇禔薰沐拜录”款识，其他画作也都题有“弟子张崇禔薰沐虔献”款，可知该堂水陆画由信徒张崇褆出资奉献。《水陆缘起图》上方左下角有“三教弟子吴畺敬写”篆书款，落款下方钤有“吴畺”二字方形朱印，可知该堂水陆画极有可能由在家居士吴畺所绘。民间水陆画中有画家署款的还比较少见，而且这堂水陆画由张崇禔一人出资绘制，独属一家，更凸显了这堂水陆画的独特意义。

此外，广东省博物馆、甘肃省博物馆、民乐县博物馆、山丹县博物馆的水陆画收藏也都各具特点。广东省博物馆所藏水陆画均为绢本，内容包括明王、地府六司、城隍土地等题材，其中一幅明代水陆画像轴绘制了12组天界众神和往古帝王后妃等形象，内涵丰富，包含佛教、道教和世俗题材，反映了宗教融合的社会现象。民乐县博物馆的布本水陆画绘于清康熙三十五年，来自当地弥陀寺，制作方法和唐卡相仿，较为特别。山丹县博物馆有一堂绢画，绘于明崇祯三十五年，清咸丰十年重裱，来自山丹县大法塔寺。

珍稀宫廷水陆画

现存水陆画多为民间画师绘制，宫廷水陆画所见不多。国内所藏的两堂宫廷水陆画，一为明天顺宝宁寺水陆画，一为明万历“慈圣皇太后绘造”水陆画，数量稀少，极为珍贵。宝宁寺水陆画由明廷敕赐，具有“镇边”的政治功用，在现存水陆画中较为特别。

宝宁寺水陆画共136幅，是现存水陆画保存最完整、数量最多的一堂，不仅题材丰富，融圣俗人物于一体，全面反映古代水陆法会的祈请对象，而且绘制谨严、工细典雅，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比如其中一幅大梵无色界上四天并诸天众图轴，画中大梵天主立于靛蓝莲座上，云鬓翠翘，胸垂宝饰，身后配头光，持宝扇。画家在人物比例上做适当安排，使大梵天位于画面前端，身后天众九人，大梵天形象明显比身后天众高大，凸显了大梵天为初禅天之主的崇高地位。

来自首都博物馆的“慈圣皇太后绘造”水陆画也值得一书，这堂水陆画超过50幅，画作左上角书“大明万历己酉年慈圣皇太后绘造”款识，并钤“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熹皇太后宝”印文。慈圣皇太后为明万历皇帝之母，大明万历己酉年即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可见这批画作年代准确，在水陆画中尤为少见，为我们研究和了解当时宫廷绘画的水平和风格提供了重要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