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撰文、摄影/付新华
“熠熠与娟娟,池塘竹树边。乱飞同曳火,成聚却无烟。微雨洒不灭,轻风吹欲燃。旧曾书案上,频把作囊悬。”水萤——暗夜的精灵,在黑暗中提着小小的灯笼,发出幽幽微光。有了它们的陪伴,寂静的夜也随之变得温柔,似乎不再寂寞漫长。
无忧无虑的水中童年
在庞大的萤火虫家族里,水萤是其中的宝贝。世界上只有8种水栖萤火虫,数量稀少而且只眷恋亚洲温暖的淡水水域和美食。黄缘萤就是水萤中的一员。黄缘萤为鞘翅目、萤科、熠萤属的水生萤火虫。它只生长在中国,其他的水萤兄弟们都住在日本、韩国和泰国。
成虫的水萤雌雄皆有翅膀,触角呈丝状,前胸背板为橙黄色,翅鞘黑色,在两片翅鞘间有淡黄色边纹,故名黄缘萤。水萤一生从出生、卵化、变成幼虫,然后交配、直到死亡,需要7〜15个月的时间,其中化蛹成萤后的生命只有短短十天,所以大部分时光里水萤都只是一个“小孩子”的状态。
水萤的一种——武汉萤停留在一朵小花上休息。
那么就让我们从水萤的幼虫开始,讲述水萤的生命故事吧。水萤的幼虫看起来就像黑色的小毛毛虫,它们喜欢栖息于终年有水且水质清澈缓慢的稻田和小溪里,因为那里有它们最喜爱的食物——淡水小螺。
水萤幼虫虽小,但也具有和鱼鳃结构类似的可吸收水中溶解性氧的呼吸鳃,这种呼吸鳃并非长在头上,而是长在腹部两侧的8对附肢上。这些黑色的呼吸鳃看起来非常吓人,就好像毛毛虫身上令人恐惧的毒毛,这可是水萤幼虫的“肺”,要伴随幼虫一生,直到幼虫爬上陆地化蛹才会脱掉这件丑陋的外衣。这些“黑肺”还有一个神奇的作用:当呼吸鳃的基部膨大的气门开始工作时,通过它,幼虫在陆上时可以直接呼吸空气中的氧气。
黄缘萤的幼虫在黑夜中爬行,同时发出缓慢的无规则的光,颇具有印象派画家风格。
幼虫不能游泳,只能爬行。幼萤的小腿很短很纤细,似乎不能有效地抓地,一阵急流就会冲得它们无影无踪,这也是它们喜欢水流缓慢的稻田的原因。步履蹒跚的老人家总是离不开拐杖,它们也不例外,在它们的腹部末端有个辅助爬行器官。这个称作尾脚(腹足)的器官是由左右对称的6个伸缩自如的“脚趾”组成,在扫描电镜下,可以观察到每个脚趾生有两个圆筒形的结构,在这圆筒形的外部长有层层钩子。这6个脚趾全部伸展开来,仿佛一枚掉了一半的残败花朵。
可正是这个长相奇特的尾脚可以帮助幼虫在水底爬行甚至爬上高高的水草。它爬行的姿态很滑稽,三对好似裹过脚的腿努力地向前伸展,紧紧抓住地面,尾脚松开,腹部向前向内弯曲,尾脚落下重新抓紧地面,小腿再往前延伸,就这样不断地重复这一动作。
萤火虫在森林里跳舞。
水萤幼虫非常张扬,它不屑于默默无闻,一出世就点亮它的尾灯。它在夜晚寻找小螺的时候并不闲着,第八腹节两侧长着的一对乳白色的圆形发光器发出黄绿色的光。幼虫发出的光不像成虫那样有节奏,而是像饱餐后的男人惬意地点上一根烟,吐出一个个烟圈,悠长而又无序。
它们在水底下爬过,在黑画布上画出一行行荧光火车轨道,颇有点现代印象派绘画风格的味道。然而这并不是诗情画意的作秀,而是残酷的自然法则的体现,幼虫发光的目的只有一个,警戒天敌。任何试图攻击它的掠食者都要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个发着光的丑陋家伙好不好吃,有没有毒?
黄缘萤幼虫受到惊扰后,身体两侧翻出透明的腺体进行防卫,同时还释放出难闻的“松香”气味 。
这个家伙的确不好吃,而且惹毛它后,它会放出臭气。这种臭气来自身体内可翻缩的防卫腺体,这些“牛角”状的腺体平常隐藏在体内,从外表根本无法看到,只是这些武器的发射口在身体两侧隐隐可见。当掠食者试图攻击的时候,幼虫发光警告,如果警告无效则放出化学武器。如果掠食者仍然不识趣继续骚扰,血液压力将幼虫身体两侧对称的10对白色腺体从“眼睑”状的开口一一翻出,犹如一具具导弹发射器,浓烈的难闻气味会将掠食者轻松赶走。
扫描电镜发现,在这些牛角状的腺体表面密布着非常美丽的花朵状的球形结构,这些美丽的球形结构十分危险,难闻的挥发性有毒化合物就是它们释放的。放大7000倍后,我感叹大自然的神奇造化:这些球形结构的四周长有犹如花瓣状的对称结构,两瓣、三瓣、四瓣、五瓣、六瓣,非常美丽。
“燃烧”的荧火瓶。
化蛹成萤 点亮繁星
水萤幼虫是贪吃的家伙,它不停地吃上10个月,突然有一天像是醒悟了,不吃了,那也就是它快化蛹的时候了。
幼虫们纷纷聚集在水陆交界处,它们需要在这里适应一个星期左右才会正式登陆,走上一条充满坎坷和未知的命运之路。它们在夜晚小心谨慎地缓慢爬上岸,寻找合适的土缝钻入,在上陆过程中,呼吸鳃基部的气门开始发挥作用,直接从空气中吸入氧气。在陆地上时它们最容易遭受攻击,所以警戒性的发光器时刻亮起并警惕随时可能扑来的掠食者。
黄缘萤幼虫在蛹室中准备化蛹,当受到惊扰时,发光器仍然能发出明亮的光进行警戒。
当幼虫找到一个合适的土缝或者小洞时,它便钻入并开始建造蛹室,将自己封闭起来,在里面进行痛苦的蜕变。我在实验室中用土建造了一个倾斜的土坡,在土坡上钻了若干个深1.5厘米、直径0.5厘米的小洞,一只幼虫发现了一个土洞,先是小心地在四周巡视一番,确认没有危险后,才慢慢钻入洞中,又倒退而出,在洞周爬行检查。这种动作持续好几次,最后确定没有危险,它才安然地倒退钻入。
在这个洞中,它安静地待上几天,不吃也不动,但我怀疑它一直在用身体将洞的内壁压实,从而防止塌方。在洞中沉寂了三天的幼虫开始活动了,它在夜晚悄然爬出,用发达的上颚在洞外衔土,然后倒退爬入洞中,在洞周一点一点将自己封闭。在最后快封闭洞顶的时候,它不再爬出,而在洞的内壁夹下一些土来封顶。
三天后,我用尖头镊子轻轻地打开了它的蛹洞,它已经一动不动了,头和尾几乎靠在了一起,呈一个“C”字形。它感觉到了振动,尾部的发光器强烈地亮起,然而身体却是纹丝不动,可能内部在进行剧烈的变化。我屏住呼吸,轻轻地将蛹洞封死,希望没有打扰到它。
黄缘萤的蛹,全身发出淡淡的荧光。
又过了两天,我再次打开了蛹洞,它已经华丽转身,变成了白色玉佛般晶莹剔透。它是那么的美,眼睛变成了大大的复眼,只不过还是半透明的,是个雄蛹。它轻轻扭动着腹部,腹部的发光器发着光,我将它轻轻取了出来,为了不打扰它,我关掉了灯,它尾部的两个球形发光器依然发着光。我突然间发现整个蛹都是发光的,它全身发出淡淡的黄绿光,比起发光器的光微弱得多。后来我发现雌蛹也有同样的现象,甚至快羽化的时候身体没有变黑的地方也能发出光来。很难想象披着黑色丑陋外衣的幼虫,现在竟然变得如此光华照人。
实验室中越来越多的成熟幼虫开始化蛹,我从蛹洞中挑出了许多雌、雄蛹放在培养皿中观察。蛹大概四天后开始逐渐褐化,原本半透明的鞘翅牙开始变黄,复眼开始变黑,一对隐藏在鞘翅下面的膜翅也变得黑了起来,它们快要羽化了。
第八天时,蛹脱下了它最后一件衣服,变成了黑夜里最美的精灵。此时它还不能立刻飞上蓝天,它还需在蛹洞中待上一天,等待鞘翅彻底变硬,硬到足以支撑起它的全部重量。第九天夜晚,雄萤顶破了蛹室那一层薄薄的泥土,呼吸到了外界第一口新鲜空气,它晃动着脑袋,巨大的复眼几乎占据了它整个头部,触角轻轻摇摆着。它点亮了灯,突然间张开了鞘翅,膜翅快速地拍打着空气,飞向了暗蓝色的天空,去点亮满天的繁星。
雄性黄缘萤。
打起灯笼找美人儿
雌萤也羽化了,她害羞地躲藏在草丛中,等待着天黑,那充满诱惑的黑。雌萤抓住了一棵小草的茎秆,尾部稍微卷曲,使得一节的发光器朝天闪光;她的光如心跳般缓慢,散发着无法抵挡的诱惑力。雄萤们比雌萤先羽化,所以雌萤这时是个宝贝,值得雄性为她而疯狂。
然而黑夜中,到处都有诱惑和陷阱,张开那黑洞洞的大口,吞噬着鲜活的生命,一不留心就会深陷其中,无法自拔。雄萤为了找到心爱的人,必须经受考验。
小时候将萤火虫塞到豆荚中,缝起来做成一盏小灯笼,提着到处玩。
雌萤躲藏在稻田旁边的草丛中,冷静甚至漠然地注视着异性的热情表演和残酷“PK”,她同时发出缓慢温柔的闪光脉冲。雄萤们可不像其它残暴的生物一样靠大打出手来争夺配偶,它们非常绅士地发出有节奏的闪光以讨好雌萤。闪光就是它们的绵绵情话。
我目前还不清楚雌萤选择雄萤的标准是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雌性对于选择配偶非常谨慎,甚至苛刻。她只能交配一次,必须选择基因优良的情郎;而雄性则可以多次交配,它们努力地彼此竞争着将自己的基因最大化地传播。
黄缘萤在交配。
黄缘萤雌虫在苔藓上产卵。
一只雌萤静静地观察着,她看上了一只雄萤,回应了它的闪光信号。雄萤欣喜若狂,看样子它交了桃花运。它忙不迭地从左侧爬上雌萤的背,用右边的三只脚快速地轻敲着雌萤的鞘翅。
交配完的雄萤飞走了,继续追求着另外的异性,而雌萤还有最重要的任务,她必须找到一片靠近水边的潮湿苔藓来产下后代。她寻找到了合适的产卵地点,静静地产下80〜250粒卵。在短短的12天成虫期间,她只补充点水分,不吃任何固体食物,依靠幼虫阶段积累的脂肪来完成所有的一切。当能量消耗完后,她死掉了,而所有的努力并没有白费,20天后一批强壮的新生代出现了,希望也诞生了。
黄缘萤雌虫产卵后会很快死掉。
仅有2毫米长的幼虫孵化了,本能驱使着它们朝着湿润的地方爬去,它们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进入水中,否则自身的水分将会被空气迅速榨干。然而能顺利进入水中的幼虫还要面临着无尽的危险,它们中的大多数将成为掠食者的食物;能顺利地体验完生命全程的个体往往不超过2%。
即使生命是这样的脆弱,它们还是顽强地活着,因为它们深知活着就是最大的希望,明天一定会更好。生命就是这样不断地循环往复。
快孵化的黄缘萤卵在苔藓中会发出淡淡的荧光。
但是自从人类主宰地球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人类为了自己的方便和舒适,在稻田中喷洒农药,污染了小溪及河流,破坏了水萤的栖息地。尤其是晚上为了驱赶对黑暗的恐惧,人类在水泥或者柏油路上架设了大量的发出巨大亮光的物体,这种光亮使得水萤们无法靠发光寻找爱侣,使得它们无法繁衍后代,逼得水萤流离失所,同类越来越少。
我时常看着水萤们忘我的表演而发呆,可是它们的表演没有观众,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它们只有两周的时间求偶、交配、产卵,所以必须抓紧每一分每一秒。
本文节选自《文明》2011.0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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