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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化守护人丨毛毅:修剪天坛里的“活文物”
新京报 记者 张璐 薛珺 编辑 陈静
2023-09-02 12:37
“树是千变万化的,修剪起来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只需要展现它最美的一面。”毛毅感叹道。


天坛公园园林东队树班班长毛毅。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北京文化守护人毛毅,天坛公园园林东队树班班长,1997年到天坛公园工作,主要负责天坛公园树木养护。天坛古树是珍贵的“活文物”,是天坛敬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毛毅结合天坛公园古建形式,开展国槐、龙柏、花灌木等各类乔灌木的整形修剪,调整树形、提高树势、迎合天坛文化风貌,制定树木整形长期规划,形成独特园林景观,突显出天坛建筑的特色。2020年,他获得北京市第五届职业技能大赛园艺修剪(金剪子)金奖。


古树是天坛敬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3652株古树和4万株各类树木以苍璧礼天的特殊寓意,营造出庄严、肃穆的环境氛围。

 

皇穹宇西侧的“问天柏”兀立挺拔,有“屈原问天”之名;回音壁外西北角的“九龙柏”古朴苍润,树干间沟壑如蟠龙缠绕;神乐署显佑殿西北角的“神乐槐”枝繁叶茂、荫盖半庭……可以说,天坛公园的每一棵古树都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

 

每天,天坛公园园林东队树班班长毛毅都会背着腰包,在园中遛上一圈,腰包中装着剪刀和手锯。如果发现蓬乱的枝叉,他会及时修剪,避免雨水侵入树枝。春天,他经常低着头,通过查看地上的蚜虫分泌物,判断哪棵树需要防治;夏天,他又时常仰着头,查找绿叶间的网幕,确定是否有美国白蛾。

 

作为古树守护者,毛毅不仅要养护好天坛古树这一“活文物”,还要呵护好壮年树木,为未来的古树培养后备资源。


7月25日,天坛公园,毛毅正在修剪龙柏树枝。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修剪最粗的“兄弟树”

 

天坛是明清皇帝“祭天”和“祈谷”的场所,在1417年永乐建坛时期,以及清朝天坛大规模修缮、扩建时期都种植了大量的树木。

 

2007年,北京市园林绿化局制定颁布了《古树名木评价标准》,明确古树是指树龄在100年以上的树木,其中一级古树指树龄在300年以上的树木,二级古树指树龄在100年以上、300年以下的树木。据统计,天坛一共有3562棵古树,其中一级古树有1147棵,二级古树2415棵。

 

古树是天坛遗产价值的重要组成部分,被称为“活文物”。在长廊西北侧,古树名木“柏抱槐”呈现“槐柏合抱”之姿,是一处奇特的著名景观。其下方的侧柏高达8米,树龄近600年,上方的槐树寄生于侧柏主干分叉处,树龄亦逾百年,冠如伞盖。由于侧柏和国槐都是北京的市树,这棵共生共存的树也被称为“兄弟树”。它是天坛公园中最粗的树,胸径达到2.08米。

 

近些年,在养护古树的过程中,工作人员发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侧柏生长缓慢,而国槐生长迅速,枝密荫浓,颇有“争锋”之势。因此,必须要对槐树进行适当调整,才能让共存超百年的“兄弟树”更好共生。

 

古树历史悠久、文化价值高,对古树的修剪需要经过专家论证。修剪是在做“不可逆”的减法,所以往往比较谨慎。“兄弟树”修剪方案通过后,这一重任便落在了毛毅肩上。

 

毛毅从1997年开始到天坛公园工作,他养护树木技艺精湛,在行业技术竞赛中曾获得过“金剪子”的称号。即便如此,要修剪这棵“兄弟树”,毛毅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修剪国槐,他需要站在升降机上,上升到20多米的高度。“登高是本分,我干的就是这份工作。难的是国槐已近200年,每个枝条都弥足珍贵,修剪坏了就不可能再接上。”

 

7月25日,天坛公园,毛毅(左)站在小车上修剪高处的树枝。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这棵树,毛毅小心翼翼地连续修剪了五年,每下一剪子,他都细细考量两棵树的关系和树势树形,使国槐给侧柏让路。“不能急于求成,一段段修剪,有时还要到树下看看效果。”经过5年的“打磨”,如今,槐树遮挡侧柏光照的那部分树枝已被尽数剪除,给侧柏留下了充足的生长空间,侧柏也已经长出了新绿的枝条。

 

为了古树整体复壮,毛毅和同事还在古树周围铺设了透气砖,让古树根部顺畅呼吸;同时设置深达1.5米的渗井,存贮半吨的水,使古树能随时“畅饮”。

 

克服恐高,练就技艺

 

尽管现在已经得心应手,但“金剪子”并非一日练成,毛毅最初要克服的一大难关,就是恐高。

 

上世纪60年代起,天坛执行园林绿化结合生产的政策,种植了苹果、梨、柿子等大量果树。80年代,结合新的规划,天坛转向以绿化为主,不断削减果树,开始种植大量长青树。

 

1997年,毛毅到天坛公园工作,正值天坛开展大规模改造的时期,他经历了伐除果树、土山搬迁、长廊、丹陛桥草坪景观建植等一系列重大工程,见证了天坛恢复古坛风貌、建设现代化公园的发展历程。

 

他干过草坪养护、管过绿化车辆,最终在树木养护的岗位上坚守了下来。然而,毛毅第一次上树往下看时,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和这份职业有着天然的隔阂——他恐高。“当初学专业的时候,也没想到要爬树,看我这身材,也不像是能爬高的。”微胖的他调侃道。

 

修剪树木,往往要使用一字梯或者升降机。每到大风天,一字梯靠在树干上,晃晃悠悠的,毛毅得一手扶着梯子,一手干活。后来公园配备了升降机,毛毅站上去准备修剪树枝,但当升降机升到3米,他心里就开始打鼓了,腿直哆嗦。因为处在高空,剪下的树杈掉落在升降机上的“震动”被放大,更是让他心惊胆战。每每这时,他只得暗自和自己较劲:“咱就是吃这碗饭的,怎么也得克服。”就这样,5米、10米、20米……毛毅最终战胜了自己的恐惧,树木养护技艺也逐日精进。

 

7月25日,天坛公园,毛毅在检查常用的设备。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古树的养护不是一个简单的步骤,毛毅自己总结了一整套养护流程,简单来讲就是要让它们“喝好水,吃好饭,喘好气,别得病”。

 

在祈年殿的东北侧,侧柏古树群落扎根于此,树干粗壮,颇有沧桑之感。其中,一棵古柏从根部生出五个杈,貌若木莲花,得名“莲花柏”。这棵620岁的古树,就需要极为细心的养护照料。

 

古柏怕涝,日常无需浇太多水。每年开春,毛毅带着团队给莲花柏浇三遍水,入冬前再浇三遍水,这就足以让树“喝好水”了。“如果古柏下方种植了其他地被,浇水量会比较大,所以我们种植了玉簪,玉簪耐旱,可以和古柏很好地共生。”他说。

 

同时,莲花柏附近特意铺设透气砖,周围也设置了围栏,防止游人踩踏导致土壤密度变高,造成古树呼吸困难,这些措施就是为了让古树“喘好气”。

 

毛毅说,“别得病”也是古树养护很重要的一点,除了做支撑防止枝杈“骨折”,还需要做好病虫害的防治。若仔细观察莲花柏的树干,可见斑驳的虫道,它们就是古树害虫双条杉天牛以往留下的。如今每到春天,毛毅都会在树下放置一米多长的“诱木”,这些柏木段散发的衰弱气味可以引诱天牛产卵。待天气渐暖,再将诱木连同虫子集中销毁。

 

诱捕完虫子,毛毅还要和同事一起填补树洞。“我们会尽量贴合树皮的纹理,让古树更加美观,追求园艺上的观赏价值。”

 

打造“祥云朵朵”龙柏

 

从北门进入天坛的游客,很难不留意到大道旁两列生机勃勃的龙柏,沿着这两行绿树往前看,祈年殿天青色的琉璃瓦便映入眼帘。这一壮美景观,一直为到访游客所喜爱,游客往往会驻足于此,争相打卡留影。然而在此拍照的游客可能并不知道,龙柏苍劲有力的造型就出自毛毅之手。

 

这片龙柏是1975年种植的,一直到2017年,管理都比较松散,树杈满树“野蛮生长”,有些枝叶还发散到了地上。用毛毅的话说,就是“小枝乱蓬蓬,犹如金龙狂舞”。

 

2017年起,为配合祈年殿的景观,毛毅和团队开始对龙柏行道树景观区域进行大规模梳剪和回缩修剪,方便北门入园游客直观地感受到龙柏的魅力。

 

7月25日,天坛公园,毛毅(右)修剪树枝。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大型龙柏的修剪特别复杂,参考资料也较少,不仅要考虑树形,还要与周边环境相适应、与景观相适应。毛毅坦言,虽然在树下看龙柏杂乱无章,“哪儿都想剪”,但在上空看又是另外一番景象。“最难的地方在于上手时,不知道应该从哪儿开始剪,‘选择恐惧症’都要犯了。剪一些大枝条需要特别谨慎,因为剪完之后它就不会再长了,没有后悔的机会。”

 

究竟如何修剪?毛毅思索良久后认为,树木的形态要与天坛文化和古建环境相得益彰。

 

古树是天坛祭天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天坛古树以“内仪外海”的规律分布。天坛内坛所种树木是比较规整的,无论横看还是竖看都是井然有序的,被称为“仪树”,像士兵一样,有“仪仗”作用,在天坛营造出“苍璧礼天”的风貌和庄严肃穆的氛围。天坛外坛所种的树木则是散点式、没有规则的,被称为“海树”,在此可以感受到郊野的自然风光和环境氛围。

 

基于天坛古树文化的考虑,毛毅认为,天坛的松柏应按照“疏密有致、骨骼清奇、翻转有形、苍劲有力”的形态去修剪。按照这一目标,他带领工作人员悉心修剪、逐年调整,按照先塑形、再疏枝、后剪叶的顺序,集合龙柏的生长特征,在不影响树木长势的前提下,花了五年时间,终于将这两行龙柏修剪成了如今这般整齐有形的模样。

 

现在放眼望去,两排龙柏枝干有序,树体通透,枝叶美观犹如祥云朵朵、团团簇簇,这正是毛毅希望达到的效果。他计划再用3到5年的时间,完成区域全部龙柏造型的改观,使公园整体树木造型统一,更符合天坛祭天建筑群的景观效果。

 

毛毅经过实践探索悟出的这套大型龙柏修剪经验,也在行业内获得了认可。如今,不少同行慕名而来,进行交流学习。

 

园林绿化与古建、古树完美结合,一直是毛毅探索、追求的目标。“我退休之前看不到这些龙柏长成古树了,但我的接班人可以看到。”毛毅的言语间,流露出对天坛一草一木的热爱,和对古树成长的期待。

 

7月25日,天坛公园,毛毅的腰包里常年装着剪刀和手锯。  新京报记者 薛珺 摄


培育“候选”古树

 

天坛公园最近一次古树普查是在2017年,如今,游客可以看到,天坛每棵古树上都挂着红色一级或绿色二级的古树牌,上面标明了编号、树种、拉丁学名、种植年代等信息。

 

在保护好天坛古树的同时,养育好新植树木,为天坛提供古树后备资源,也是毛毅最大的心愿。他希望更多的树木能长到百岁,挂上这样的牌子。

 

树木像人一样,也会历经少年、青壮年和老年时期。“我们希望它们的青壮年期长一些,老年期晚一些、壮一些。”毛毅说,树木长青、壮年时期好好养护等是延长树木生命的关键,塑造优美树形、科学修剪可以减少自然和人为因素对树木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降低树木受到病虫害的可能性,提高树木的抗病、抗逆能力。

 

南环路的槐树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种植的,见证了改革开放初期天坛的改造历程。然而,由于当时种植过密,一些国槐出现了健康问题。“国槐生长很快,由于东西间距只有5米,横向生长空间小,导致国槐只能直挺挺地往上长,高高的像一根‘烤肠’,叶子全在上面,底下是‘光腿儿’,刮风下雨时很容易折损。”他说,槐树的理想干高比在1:3到1:2之间,而这里国槐的干高比达到了1:7,最高长到了23米。

 

了解并分析国槐生长现状和养护困境后,毛毅开始研究补救性养护方法,最终提出了以修剪为主要手段的复壮养护建议。要将23米的树降到适宜的高度,不能靠一次修剪完成,这样的“破坏力”太大。“我们是公园,不是苗圃,考虑到游人的观赏和遮阴需求,这些年,我们分四次对280棵槐树进行逐一修剪,慢慢降低高度、提升树势。整个修剪过程变得很漫长,成本也很高。”最后通过三年的养护实践,南环路国槐的树势得到显著提高,病虫害发生率也大大降低。

 

“我们将这些有望成为古树的树木修剪好,使其有更多生长空间,减少病虫害。剩下的就交给时间了。”毛毅说。

 

这些年,实操经验丰富的毛毅还曾去北京林业大学交流学习,从理论的角度理解树木养护的方法和意义。“以往在技校学的都是技术,很多工作知道怎么干,但为什么这么干却说不清楚。”他坦言,在大学学习,很多专业书籍给了他不少启发。专业老师及经验丰富的前辈对树的理解,也让他有了不一样的感受,“知道了园艺和树的美到底是什么。”

 

“树是千变万化的,修剪起来并没有统一的标准。我们只需要展现它最美的一面。”他感叹道。

 

新京报记者 张璐 实习生 宋婧

编辑 陈静 校对 吴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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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门评论
琪琪酱紫
7天前
每次穿梭在这些古老的生命之间都会很感动
7天前
去了很多次天坛公园竟不知这些古树养起来这么讲究!
邓邓邓
7天前
能克服恐高在我看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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