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儿童图书馆里,有许多被市场“淘汰”的好书
2023-02-15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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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看见的童书市场”系列,新京报小童书邀请了不同的作者来谈谈他们在不同地区看到的影响童书发展和儿童阅读的社会性因素。上期是一位在德国生活了多年的妈妈对德国童书市场和儿童阅读的观察。本期我们来看一位图书馆员对中国儿童阅读的观察。

何奇已在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工作了7年,2012年研究生面试的当天,导师给了他《獾的礼物》这本绘本,自此他与儿童阅读结下了不解之缘。图为本文作者工作的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本文所有图片由作者提供)
儿童阅读的欣欣向荣
对于阅读是否需要“推广”,一直存在质疑。阅读不像吃、喝、睡,也不像说话,并非本能,需要学习、培养,也需要推广。能最有效培养阅读能力及习惯的对象,自然就是儿童了。西方工业革命的开启,让童书的兴起乘上了高速列车,推动了儿童阅读推广事业并收获了不菲的“价值”。

绘本《马背上的女图书馆员》插图。(图源:魔法象)
我国的阅读推广起步于2006年,在隔年召开的“首届二十一世纪中国儿童阅读推广人论坛”上,业界正式提出了“阅读推广人”的概念,着力于推广儿童阅读。2012年可以算是一个转折年,大量的“阅读推广人”由“自发”或“草根”的个人转而成为专业化的团队。随着中国图书馆学会推行的“阅读推广人”培育行动,国家也推出了众多普及阅读的政策,如《公共文化服务保障法》《全民阅读“十三五”时期发展规划》《全民阅读促进条例(草案)》等等,阅读推广人成为了一种社会身份和荣誉。从中也可窥见我国对全民阅读的重视程度,对阅读推广的需求皆与日俱增。
随着政策陆续颁布与实施,图书出版机构、学校、图书馆等各界专家都积极投身于推广阅读的行列,不遗余力地宣传与推广。在我工作的儿童图书馆,藏书按读者对象分为幼儿、小学及中学三类,近年的借阅数据发生了显著变化。2016年是分水岭,在此之前小学的图书借阅一直高居榜首,而2017年起,幼儿的图书借阅数反超且维持在高位,当前仍持续稳定地呈增长之势。低龄幼儿(指0-6岁幼儿)的阅读需求与日俱增,不仅是借阅数据,实际到馆阅读的读者也呈现低龄化,结合三胎政策的放开,预计未来仍将延续此趋势。

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里的图书陈列。
儿童阅读的“危”与“机”
图书馆里激增的幼儿读者也暴露了许多家长的问题:意识有余,能力不足。孩子的父母工作日大多上班,因而委托隔代的长辈带着孩子到图书馆。而隔代长辈面对孩子相对而言更为放任,不论面对多大的幼儿,在图书馆里,最常听到长辈们说的是“书随便拿,拿你喜欢的书”,而后他们便独自坐在一旁休息。即使是才会走路、不具备阅读能力的幼儿,长辈们也权当来到了图书馆、触碰到了书,就算完成了阅读、汲取了知识……
周末及节假日,陪伴孩子来图书馆的大多是父母,相对于隔代长辈,他们会有更多的亲子阅读行为,但其中绝大多数伴读的工作是由母亲承担,父亲更多是“司机”或提书的“苦力”,在母亲伴读的过程中,他们更多是偷得半日闲般地在一旁刷着手机……看在孩子眼中,此般“榜样”行为不利于阅读习惯的养成。

图书馆里的好书推荐台。
即使自身阅读不足,为了孩子,年轻的父母也愿意踏入图书馆。他们认可阅读对孩子成长的影响,他们认同阅读是至关重要的能力,他们愿意为培养孩子的阅读习惯和能力而拿起书本,与孩子共同享受这段可贵的亲子共读时光。其中,既有现代年轻人疏离阅读的“危”,也有他们为培养孩子而再次拾起书本投入阅读的“机”。
读者对阅读的偏见

《共读绘本的一年》,[美]薇薇安·嘉辛·佩利,爱心树 |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8年5月版。

读者归还的绘本还未被放置回书架上。
这类观念自然与学校也脱不了关系。自2012起,各个学校陆续推出了寒暑假推荐阅读书单。其中,一年级的课外读物中,绘本占比超过半数。曾以为这是学校重视并认可了绘本阅读价值的体现,但经年累月,直至今日,书单中推荐的绘本仍未见明显变动,而这些绘本早已出现在幼儿园的推荐书单中……学校并未因此而与时俱进地更新书单,或是进一步思考如何将推荐的绘本融入教学中,仍例行公事般继续开具与十年前近乎一致的书单。令人不禁思考:学校书单究竟为谁而开?
绘本作为文化的载体,汇集了不同国家、不同地域作家及插画家的思想与技艺;经典的绘本常读常新、引人深思,但仍有许许多多的新作品、新作家脱颖而出,他们的作品将在不久的将来成为“新经典”。而经典之所以为经典,在于各个年龄的人都能从中读到自己,而不仅是孩子。偏见会蒙蔽双眼,会驱散理性,我们渴望平等。站在成年读者的立场,我想呼吁大家摒弃偏见,平等地看待并阅读绘本。适合孩子的读物,又何尝不适合曾是孩子的我们呢?
童书市场的隐忧

上海少年儿童图书馆里的图书陈列。
我想,作为读者,最幸福的应该是身在百花齐放的图书中,随意地挑选都是能享受其中的佳作。然而事与愿违,图书市场是资本的逐利场,其中起主导作用的,是学校以及某些平台大V的宣传推广,他们对于公众的影响力,远高于公共图书馆等不善自我宣传的公共机构。对于资本而言,最吸引他们的自然是最具市场的童书了。近些年,他们逐利的方式越发急躁:一面保留着那些各大书单中的“经典”作品,一面甩去那些明明经典却暂未受到国内市场普遍认识、认可的作品,另一面又专注于引进国外各个奖项和媒体推荐的新作品,渴望成为下一个“经典”。当出版与推广越发浮于形式,真正的佳作很容易成为被劣币所驱逐的良币。而出版方看中的往往是效益和效率,他们不愿用时间及成本对作品本身的内容进行挖掘,并对创作者及获奖背后的故事进行探索。
追新书与以书“治病”

图书市场中已经不再售卖的绘本。
急功近利是另一个在儿童阅读中普遍存在的现象。带着目的前来借阅的读者数不胜数:孩子不爱吃蔬菜、不好好睡觉、不守规矩等等……他们认为,图书馆是医院,童书是药,只要对症下药,就能治好孩子的“病“……功利的阅读只会消磨孩子的兴趣,教条般的亲子共读只是在疏离自己和孩子间的距离。然而,如今各媒体对于童书的宣传推广中总会涉及相关的引导,仿佛是在告知家长,只要读过这本书,你的孩子就能成为”完美小孩“。而真实的儿童阅读并非如此,孩子就该享受故事,享受父母长辈陪伴阅读的温馨时光,享受与同伴分享、探讨阅读感受的过程。童书不是药,而是种子,种下种子,悉心浇灌,静待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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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至今,整整十一个年头,从初次翻阅绘本,到成为一名对童书所有钻研的儿童图书馆馆员,这十一年,我看到了很多,见证了很多,也思考了很多。对于儿童阅读的未来,虽然有担忧,但我始终报以乐观的态度,因为读者数量确实在与日俱增。市内的大型公共图书馆中,儿童借阅的数据都呈现增长态势,即使童书的馆藏远不如成人读者,但借阅数据却能旗鼓相当。纵使如此,利用公共图书馆资源的仍是少数,童书的需求量依旧十分庞大。也因为观察到读者在观念或阅读行为上的一些不足之处,我们的阅读推广工作也依然有巨大的进步和发展空间。下一个十年,我相信,会更好!
撰文/何奇
编辑/申婵 王铭博
校对/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