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黄哲程)最近,90后小伙武相宏上了两次微博热搜。因为曾目睹长江源头沱沱河漂着泡面桶,他开着电动三轮车,带着一条狗,从河南一路驶向可可西里,在高原自愿捡了一个半月垃圾——其中一部分行动资金通过网贷筹得。
在可可西里的40多天,武相宏捡拾了大约1吨垃圾,装满了170多个蛇皮袋,并把这些蛇皮袋放在垃圾桶旁边,等公路维护人员前来清运。此外,他没忘记录上一段语音,在主要景点用扩音喇叭提醒游客不要乱扔垃圾。
一路上,武相宏遇到过棕熊、野狼,还因一场车祸失去了爱犬“毛毛”而痛哭不已。面对网友“网贷做公益不具备可持续性”“根本就是在作秀”等质疑,他却并不在意。
“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向外发散的原点,吸引更多人关注高原垃圾处理难题,保护高原环境。”
武相宏与爱犬毛毛在可可西里合影留念。受访者供图
谈经历
捡垃圾持续了一个半月 共清理1吨左右
新京报:为什么会想到去可可西里捡垃圾?
武相宏:2015年我骑车走过青藏线,一路上风景非常漂亮,蓝天白云、碧绿的草原,还有雪山、不冻泉。但我看到河流、修路挖出的土坑、草地上,方便面袋、饮料瓶等各种垃圾成堆,连长江源头的沱沱河都漂着泡面桶,特别扎眼。有当地牧民说,牛羊得病死了,剖开肚子有时都能发现垃圾。
我当时很心疼,更多的是不爽,就萌生了到可可西里捡垃圾的念头。
想法成型大概是在去年骑行青藏线时,又看到特别多的垃圾,这时性格上我不像从前那么胆怯了,周围人不理解也没关系,考虑太多只会什么都做不成。我决定要尝试一次。
新京报:去捡垃圾之前,你从事的是什么工作?
武相宏:我从前在广州一家快递公司上班,2019在外穷游骑行了一段时间,今年因为疫情工作不好找,在家待着也没事可做,疫情形势得到控制以后,我就决定去可可西里捡垃圾。
新京报:你是什么时候出发前往可可西里的?
武相宏:7月2日,我带着金毛犬“毛毛”从河南洛阳出发,开着电动三轮车前往可可西里,一路经过秦岭、陕西西安、甘肃兰州、青海西宁等。
7月30日我到了可可西里边界、青海境内4700米海拔的昆仑山口,从这里开始我一路捡拾垃圾,沿着109国道路过五道梁,再上烽火山,8月25日到了长江源头第一镇唐古拉山镇,随后折返了一次。捡垃圾持续了一个半月,总共清了170到180袋垃圾,估计有1吨左右。
后来资金用得差不多了,正好有当地的骑友要去格尔木,9月15日我和他同行离开了可可西里,在格尔木休整一段时间,找了个兼职挣钱。
新京报:出发前做了哪些准备?
武相宏:我买了一个月的食材,挂面、蔬菜、干粮、水。还有一些必要用品,床、液化气罐、高压锅、装垃圾的蛇皮袋等。因为可可西里晚上温度很低,我在三轮车后备厢加装了保暖的海绵。事先我已经计划好了路线和方案,到五道梁有超市,可以再进行补给。
因为手里资金不多,我通过网贷筹集了一万多元作为这次的费用。
新京报:在路上的每天是怎么度过的?
武相宏:我一般早上七点多起来,先出去捡四五袋垃圾,到10点多累了渴了,回来烧点水,做饭。中午休息到一点,然后继续干到晚上六七点。
晚上我就和毛毛住在三轮车里,没事我就刷刷手机,偶尔会把拍的视频发到网上。
新京报:你是怎么收集垃圾的?收集完了怎么处理?
武相宏:我用长杆铁夹把路上看到的垃圾夹进蛇皮袋,一天收集的垃圾大概能装满十三四个蛇皮袋,一个袋子的容量60升。
这里每隔四五公里会有垃圾桶,我把装满垃圾的蛇皮袋放在垃圾桶旁边,等维护公路的人来清运。
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这里的垃圾最终主要是填埋处理,昆仑山下有个填埋场,离格尔木有100多公里,距离唐古拉山镇将近300公里,这算是比较近的。
新京报:在环保方面,除了捡垃圾你还做了些什么?
武相宏:看到有游客扔垃圾,我就告诉他们这里没办法处理垃圾,最好能够自己带走。
我让从格尔木过来的朋友帮我捎了一个录音喇叭,自己录了一段:“各位游客你们好,这里是高原,垃圾难以处理,希望游玩的朋友尽量不要丢垃圾,带下高原。如果方便,前往格尔木的朋友可以帮忙捎带装满垃圾的蛇皮袋,送到当地的垃圾处理厂。”我把喇叭放在游客必定会打卡拍照的地方,循环播放,同时把收集好的一两袋垃圾放在喇叭边上。
效果还可以,我觉得现在游客的素质和环保意识比五年前高了很多,多数还是听劝的。遇到不听劝的,我就当着他的面把他扔的垃圾捡起来,这些是少数。还有不少司机真的帮忙捎带了垃圾。
新京报:除了你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当地清理垃圾吗?
武相宏:当地环保公益组织的志愿者、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也会捡。昆仑山口往格尔木方向,有维护公路的工人偶尔会清理垃圾,但山上的他们不负责。
我还遇到了开车自驾的人,以及一个从拉萨来的骑友,一起帮着捡垃圾。
武相宏在可可西里高原上看到的垃圾。受访者供图
谈质疑
之后工作一年肯定能还完贷款
新京报:为什么不加入公益组织一起做环保,而是自己单干?
武相宏:唐古拉山镇有环保公益组织,他们宣传环保,也有志愿者清理当地的一部分垃圾。去年10月我在唐古拉山镇的环保组织做了两个月志愿者,原先也想着加入他们,但我发现组织行动还是有一些缺陷。
志愿者一般负责收集站点周围三五公里范围内的垃圾,再远的地方就鞭长莫及了。因为没有货车,收集好的垃圾主要靠联系当地政府运到格尔木垃圾回收站处理。
我和他们沟通过,希望能扩大志愿者垃圾清理的范围。不过因为组织的资金和人手有限,最后没能成行。我想他们做不了,我就自己试试吧,一个人开着三轮车捡垃圾也更灵活。
新京报:就你亲身体验来说,高原垃圾处理面临怎样的难题?
武相宏:主要是清运难,像可可西里这种高原地区地广人稀,一个镇的常住人口可能比不上平原地区的一个村,但过路大货车司机、游客产生的垃圾很多,清理垃圾的人手不足。
而且,当地缺少垃圾回收的专门设施,需要运到很远的地方处理。我捡到的垃圾里,90%以上都是可以回收的,虽然瓶瓶罐罐多,但是唐古拉山镇到格尔木400多公里,专门送一车垃圾过去都不够油钱,没人干,而且废品回收的价格也比内地城市便宜。
新京报:网上有声音质疑你是在作秀,你会在意这些说法吗?
武相宏:肯定会有质疑,我不在乎,我不为别人而活着。如果有人真想知道,我可以邀请他来这里和我一起捡垃圾做公益,体验一下,就会明白这是不是在作秀。
新京报:也有人认为你通过网贷筹集资金做公益不具备可持续性,你怎么看?
武相宏:我这次行动的资金主要就是网贷的一万多元,也有朋友支持了一千多元。
资金确实是一个难题,但也没什么,贷款数额不太大,也是正规平台贷的款,将来工作攒钱很快能还上。
网友质疑的可能是挣钱和做公益先后顺序的问题,我可以先工作挣钱再捡垃圾做公益,也可以先做公益再挣钱。今年正好碰上这样的时机,先做公益我认为没问题。
短期来看,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我不在乎这些钱,之后工作一年肯定能还完贷款,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做这件事值得,这是我的心愿。
你知道这是一件好事,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不做了。我愿意先带头,尽可能持续做下去,希望越来越多的人关注到高原垃圾处理难题,更多来到高原的游客能不乱扔垃圾。
武相宏和毛毛在高原上遇到了同样在捡垃圾的骑友。受访者供图
谈困境
爱犬出车祸去世 哭得很伤心
新京报:在可可西里的40多天,让你印象最深刻的事情是什么?
武相宏:毛毛的死。毛毛是我从河南出发前在市场买的一只金毛犬,性格很温顺,一路上陪着我解闷。我捡垃圾的时候,它就在附近玩儿,我叫“毛毛”,它就回头看我,有时叫上几声,一天我可能会喊它几百遍。
9月7日我正在捡垃圾,没留意毛毛,它没有避开货车,出车祸去世了。我在河边挖了一个坑,把它葬在了可可西里上,为它立了一块碑。毛毛对我来说,就是亲人。
我在可可西里没有害怕过什么,但毛毛死了,我哭得很伤心。它刚走的那几天,我还会习惯性地叫它,没人回应我才反应过来,感觉心里的一个东西被打碎了。
新京报:一个人在高原,身心是怎样的状态?
武相宏:到昆仑山口不冻泉的第二天,我就吐了,晚上头疼得厉害,这么高海拔,提前吃药也没用。我吃了点消炎和治头疼的药,症状持续了两天,第三天就没事了。
心理上还好。最初一个月有毛毛陪着我,不会孤独,它刚去世时不适应,不过当时有骑友陪着我一起,慢慢缓解了。
新京报:在高原上遇到过危险吗?
武相宏:因为高原骑行的经验比较多,总体来说没遇到危险,偶尔见到过棕熊和野狼。
离可可西里藏羚羊观景台一公里左右时,有一次我看到不远处的铁轨桥洞里有只棕熊,身高一米五左右,估计体重超过两百斤。我把手机焦距拉到最远,拍了段视频,然后赶紧离开了。
还有几个晚上遇到了野狼,正在翻垃圾找吃的。相比棕熊,孤狼没有那么危险,它也比较怕人。
新京报:家人支持你吗?
武相宏:父母不知道,他们不用智能手机,也看不到我在网上的这些事,要是问起来,我就说在青海这边做生意。
家里妹妹知道我在可可西里捡垃圾,但也帮我瞒着父母。老人一定不会理解,而且在很多人看来,捡垃圾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武相宏将装满垃圾的蛇皮袋放在网红打卡地附近,希望开车的游客能帮助带到格尔木。受访者供图
谈未来计划
想组织自驾游旅客一起捡垃圾
新京报:这次在网上火了以后,你有什么感受?
武相宏:大家的反响比我预想的要好,很多网友发私信支持我。我记得有人说,我做了他想做但不敢做的事。微博粉丝两天涨了5000多,有些意外。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向外发散的原点,吸引更多人关注高原垃圾处理难的问题,以前关注的人确实很少。
新京报:亲身做了环保公益,你对高原环境保护有怎样的思考和建议?
武相宏:这些年的骑行经历让我有了一个感受,我觉得高原不能存放垃圾,也不该对垃圾进行填埋处理,这里的环境很脆弱,尤其是长江源头,更不能有污染。这里产生的垃圾最好都能运到下边专门的处理厂处理。如果实在要填埋,也最好选择戈壁荒滩。
而且,高原环境保护队伍的力量还远远不够。我们少数人在这里捡垃圾,力量单薄,好几年都捡不完。如果这件事有更多的游客参与,自己的垃圾自行带走,保护环境,效果会更好。
我觉得,做好环保关键,是在人们心中培养一种共同的意识。
我在可可西里捡垃圾这件事在网上有一定关注度以后,有网友说明年愿意和我一起做。我觉得这释放了一个信号,至少大家对这件事不抵触,如果明年夏天接着呼吁,效果可能会更好。
将来我可以找机会组织一下,比如开车旅游的朋友,如果愿意可以一起参与捡垃圾,或者把高原上的垃圾带下去,再把这些事通过网络传播出去,就算游客只是象征意义地做,也能起到宣传作用。要是参与的人数多,也许一个夏天就能清理掉青藏线上一半的垃圾。
新京报:未来你有什么计划?
武相宏:可可西里天气转凉,快下雪了,我打算回家先把驾照考完,然后先工作还完债,攒钱买一辆小货车再继续来捡垃圾。
新京报记者 黄哲程
编辑 张畅 校对 卢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