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京报讯(记者 苏季 戚望)“各个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近日,国家卫健委发布《探索抑郁症防治特色服务工作方案》(以下简称《方案》),将学生列为重点筛查人群之一。
专家表示,本着早发现、早干预的原则,在学生等重点人群开展抑郁症筛查是有必要的,但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广泛体检范围,在实际执行层面存在一定难度。
一方面,抑郁症属于精神障碍类疾病,其诊断和治疗必须由精神科执业医师来执行,学校的心理咨询中心老师,不能从事抑郁症的诊断和治疗。另一方面,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广泛体检范围,个人隐私如何保障?专家认为,目前发现抑郁症的难度远比发现一般性躯体疾病的难度大。
同时,专家认为,加大科普力度,将抑郁症去“污名化”,降低患者的病耻感非常重要。另外,对于抑郁症筛查涉及的法律和伦理问题,也需要学校、医院、家庭和学生个体等各方共同努力。
有必要“早发现、早干预”
“我有两位朋友,一位看了医生,已经确诊抑郁症,另一位在好友劝说下正打算寻求医生帮助。”刚刚大学毕业不久的张佳(化名)发现,现在抑郁症似乎变得普遍起来。
“虽然具体的筛查工作还没有开始,但从以往的数据参考和发展趋势来看,抑郁症的发病率呈增加态势、发病年龄也会越来越低龄化。”清华大学社会治理与发展研究院培训办公室专项培训师、积极心理学研究者与实践者贾新超表示。
他介绍,抑郁症是社会、心理和生理因素复杂的相互作用产生的结果,在生活中遇有不利事件的人更易罹患抑郁症,其形成原因比较复杂,主要表现为情绪低落、兴趣丧失、精神萎靡,一般会有自杀的想法或已经采取过自杀行为(未遂)。
此次卫健委《方案》要求,各个高中及高等院校将抑郁症筛查纳入学生健康体检内容,建立学生心理健康档案,评估学生心理健康状况,对测评结果异常的学生给予重点关注。到2022年,学生对防治知识知晓率达85%,抑郁症就诊率在现有基础上提升50%,治疗率提高30%。
贾新超认为,本着早发现、早干预的原则,在学生等重点人群开展抑郁症筛查是非常必要的。中国科学院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中心主任肖斌也认为,学生群体更容易引起社会关注,特别是出现一些特殊情况后,做好抑郁症预防工作的出发点是好的、也是非常必要的。
“但需要注意的是,抑郁情绪不等于抑郁症。”贾新超表示,抑郁情绪只是一时情绪不太好,正常人都会有,千万不要对号入座。抑郁症需要专业人士进行诊断,其中重要的一项指标就是持续时间,一般的抑郁情绪在较短的时间内可以自行恢复,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超过2个星期)。
根据2019年世界卫生组织(WHO)统计的数据,全球有超过3.5亿抑郁症患者,近十年来患者增速约18%。央视报道称,抑郁症正在成为仅次于癌症的人类第二大杀手。
筛查结果应该交给谁?
不过《方案》要落地,似乎并不容易,肖斌和贾新超均指出,《方案》在实际执行层面存在一定难度。
肖斌介绍,抑郁症属于精神障碍类疾病,根据规定,其诊断和治疗必须有具备精神障碍诊断、治疗资格的精神科执业医师来执行,而学校的心理中心老师,不能从事抑郁症的诊断和治疗。
贾新超指出,在抑郁症筛查的专业和效度(准确度)方面,学生的心智发展尚未完全成熟,尤其是青春期中学生,要充分考虑学生心理状态变化的动态性。抑郁症的鉴别和诊断又是非常专业的领域,需要遵从相应的医学标准,也需要专家的最终诊断。
根据《方案》,医疗卫生机构使用PHQ-9量表,开展抑郁症筛查,通过建立微信公众号、APP客户端等形式,为公众提供线上线下抑郁症状况测评及评分说明和诊疗建议等。
肖斌表示,如果仅依据心理学量表的测试结果,是不能诊断当事人是否为某种精神障碍的。抑郁症的筛查,往往需要由精神科医生和病人一对一进行,有问诊的过程并配合相关量表的测试,才有可能得出相对准确的结果。
与此同时,抑郁症筛查纳入广泛体检范围,带来另一个更受关注的问题:个人隐私如何保障?
“如果我有抑郁症,我并不想被别人知道。”一名网友在社交网络上这样写道。《方案》在社交网络上引发讨论,部分网友认为,文件出台的初衷是好的,但担心筛查带来歧视、确诊抑郁症后被他人区别对待。
“卫生医疗机构的筛查结果应该交给谁?”肖斌指出,抑郁症筛查属于疾病检查诊断范畴,做完筛查后,医疗卫生机构应该是将结果反馈给学生本人的。
他介绍,以往在学生入校后,校方是从心理健康水平方面开展普测,学生知情同意,学校可以直接获得学生的心理健康情况量表结果,形成心理健康档案。但依据《方案》的要求,抑郁症筛查的实施单位是卫生医疗机构,而建立学生健康档案的实施单位是学校,那么学校如何获得筛查的信息并建立心理健康档案?这涉及到个人隐私,存在法律和伦理上的难题,在执行层面难度很大。
贾新超也认为,大规模开展抑郁症筛查,势必涉及到学生和家庭的个人信息、心理行为信息等数据,全国数亿在校生的数据安全至关重要,更重要的是学生心理健康档案大数据的安全。
另外,作为监护人,是否认可并允许自己的孩子参与筛查,这也需要做好预案,“即便是认可并参与了筛查的学生,不管有没有心理问题,也需要让家长明确知道不能给孩子‘贴标签’, 这也是未成年人心理测量和评估工作中要特别重视的关键。”
加大科普力度,将抑郁症去“污名化”
“怎样让同学、老师、家长破除对抑郁症的一些误解?抑郁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也想回归正常生活。”一名网友分享自己的观点,在社交网络上,表达这种担忧的网友不在少数。
刘漪(化名)是北京一所中学的初中语文老师,在她所教的班里,有一名患有抑郁症的学生雯雯(化名)。刘漪说,雯雯的母亲告诉她,女儿被专业医院查出中度抑郁,在校时请老师帮忙留意。但该家长对孩子的病情非常敏感,担心其遭受到外界投来的异样目光,给孩子造成二次伤害。
刘漪告诉记者,表面上看起来,雯雯热情开朗,积极向上,所有人都觉得这个姑娘很好。但孩子的妈妈说,这些都是雯雯刻意对外表现出的“假象”,她真实的内心世界比较纠结、痛苦。在学校独处时,雯雯会表现出明显的抑郁症状,包括发生轻度的自残行为。
肖斌表示,正是因为社会上对抑郁症的“污名化”,否认抑郁症作为一种疾病的正当性,不被理解和接受,使得发现抑郁症的难度比远比发现一般性躯体疾病的难度大。抑郁症不同于生化检测或物理检测,其有效性取决于个体对抑郁症的态度。如个人对心理健康检查持正向开放的积极态度,如实描述自身情况,则筛查结果真实程度高;如果个人存在病耻感,则容易隐藏真实病情。
“所以需要加大科普力度。”肖斌认为,将抑郁症去“污名化”,降低患者的病耻感非常重要,抑郁症是一种可治疗的疾病,就像感冒发烧一样,社会不应该带着“有色”眼镜看待它。因此,在实际执行层面,抑郁症筛查要做的准备工作以及面对的挑战有很多,需要学校、医院、家庭和学生个体等共同努力。
贾新超还提到一个重要问题:筛查确诊之后怎么办?
他指出,抑郁症危害很大,必须做好预防工作,尤其是疫情后期存在的PTSD现象(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因为抑郁症疾病的顽固性和治疗的专业性,一般的学校心理健康老师其实是无能为力的。此外,对于确诊为抑郁症的学生,家庭和学生本人又都有相应的教育需求和权利,现在的法律法规还未明晰确诊患者和相关责任方(学校,老师,监护人)的权责,需政府监管,教育和医疗卫生部门联合介入,做好学生健康和学业兼顾的问题。
新京报记者 苏季 戚望 编辑 杨菲菲 校对 柳宝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