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舀起一汪清水,活上一捧陶泥。捧起小小的陶瓶,在光影流动的柔波里,我寻觅到一份珍贵的礼物。
走近一对落尘的柴扉,轻叩木门,吱呀呀的脆响随缓缓转动的门轴而越发嘹亮,在醇厚的木香中流露出生活的质朴从容。院内种着几株高大的柳树,淡淡的光晕斜洒在宁静小院,那个挺拔坐于长木凳正专心制陶的老师傅身上。
他是陶艺世家的一位朴素本真的手艺人,自小便在父母的熏陶、名师的指导中渐渐成长。值而立之年,当他双手接过代代相传的制陶工具,触摸着转盘上古旧的纹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一份由无数先人凝聚的匠心本色,已不知不觉传承到了他的手中。带上珍贵的陶具,他与这座小院结缘,自此在长木凳上守着一方陶泥土,静品数十载光阴如梭,对陶艺最本真的热爱,却从不曾消退。
我定神凝望着沉浸于制陶的老人。他眼睑半垂着,入神凝视着转盘上一块还未成型的黄泥块,双手环抱成圆,上缩下放,两指向内扣入泥间,直至弧面圆转平滑。接着,他轻抬小指微向上翘,展平,做陶瓶的开口端,并以食指触泥,余指收于四侧,以求瓶口处圆润饱满,如此反复多次。
他的手势轻柔,顺着陶瓶波纹翻旋起伏,占着泥的手指在陶瓶上刻下细腻曲折的纹路;他的目光锐亮,如鹰的双目炯炯地凝视着每一处细节,不时用刮刀在土坯上下雕琢。手指翻飞间,方不过数十分钟,一个小巧玲珑的陶瓶已然成型。精致的陶艺承载着辉煌的历史,源自他血里融着的最本真的热爱,骨子里镌刻着对精益求精的匠心追求。泥本无形,可是却被老人本色的热爱所包覆,而塑造出亘古不变的形状。我突然惊觉—那份热爱,方为一份最珍贵的礼物。
从陶碗中舀起一汪清水,他仔细搓洗肤上点点泥浆,粗糙的大手却仍是黄叽叽地,是泥土的本色。他站起身,将土坯小心转入窑中,笑意盈盈地望着我,干裂的唇边露出两个浑圆的漩涡。
“来学陶艺吗?”他顺手从旁边捏起一把泥来,并请我和他共同坐在那张长木凳上。灰尘在阳光下淡淡旋舞,折射出瑰丽的色彩,一如千年陶艺传承的样子。颤抖着双手,我轻轻触碰微凉的泥块,感受与它贴合,印上自己的指纹。湿润柔软的触感让我一下子沉浸在古老的传统技艺中。踩下脚蹬,双手学着老师傅的动作一环一扣、一展一收……
时光沉淀,一个小小的陶瓶形状愈加清晰,层次愈加丰厚,仿佛穿越了历史的尘埃,定格在“坯房挑得白釉去,匣广装将黄土来”的热闹制瓷场景中。如今,不变的仍是手中千年传承的那一捧陶土。在这宁静午后,一位如痴如醉的老者,一个勤于求索的少年,共同环抱着一个小小的陶瓶,探索着在无数文化碰撞交融中铸就的传统艺术。那里,包含着华夏先哲的无穷智慧,凝聚着炎黄子孙的辉煌业绩。
临别前,老人将烧制后的作品郑重放入我的手里,“这个礼物送给你,它由你亲手塑造而生,虽小,虽略粗糙,但却是一份珍贵的礼物。”我捧着这个小小的陶瓶,日光倾洒,淡影婆娑,我心中为之一震—或许,最珍贵的礼物,是这小小陶瓶中承载的浓厚的,本色的热爱吧……
“我们在热爱世界时,便生活在这世界上。”或许普通的陶土在他人眼中只是拙劣,陶瓶中隐藏的故事终将埋没于漫漫黄土,但老人,乃至每一位传承者的心,都将如静立于石板上,小小陶碗中一汪清水般澄澈,在泛起的丝丝波涟里闪烁着最本真的挚爱的光芒。所谓传承,便是始终坚守本初的热爱,用一颗真诚之心,在千古流觞更替中摸索前行。
那,是我寻觅到的,最珍贵的礼物。
记叙文组 作者:刘羿杉 作品ID :1001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