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做梦,其实是我每天的希冀。
高中生活永远是三点一线,耳边充斥的永远是数学公式,错题和小女生的八卦。
于是我格外珍惜这些时刻:窗户外面的梧桐不小心把小叶子伸了进来,绿绿的,像一片小巴掌,还盖着一层绒绒毛;晚自习的时候能看到一轮月亮,有时候会被小树林挡住,只剩一点点黄晕的月影。
也还好,要是被雾霾挡住了,月亮就逃跑了,我会很沮丧;如果在夏天的话,晚上路过槐序楼,有一片小竹林,竟然能闻到香味。真奇怪,竹子也会开花吗?真想去看一看,可是静宿的铃声不许,该回去睡觉了。
所以我躺在床上,想把今天的小美好再梦一遍,然后再把今天的小缺憾在梦里补齐。在梦里我可以爬到窗户上亲吻那只小叶子;我可以望着月亮傻笑一节课,望着她在黑黑的云彩里忽隐忽现;我可以在深夜翻出宿舍楼,看看竹子到底会不会开花……
梦,能让我从接近成人的世界里挣脱出来,能给内心深处那个没长大的小孩一个庇护所。他可以看星星,看月亮,看蚂蚁搬家,亲吻小花小草,尽干一些不相干的事。梦总是那样贪欢,要做什么,就做定了。
老人与海中,圣地亚哥总是做着这样一个梦,他梦见小时候见过的非洲,长长的金色和白色的海滩,高耸的海岬和灰褐色大山。海滩上有几只小狮子,它们在暮色中嬉戏着,那些小生命就像小男孩一样可爱。看来像圣地亚哥这样饱经沧桑的老人,也会思念年少,思念远方的阳光,思念陪伴他的小小少年。然而他所思念都不在身边。只好做一个梦,梦里,可什么都有啊。
然而梦总是短暂的,一睁眼就消失殆尽,只给人留下些许支离破碎的片段和隐隐的失落。就像一株深夜开放的昙花,开放时热烈短暂不计结果,即刻又凋谢,只有淡淡的残香流连,证明她曾来过这个世界。
梦,可以弥补我们的缺憾,给我们一个天真又贪欢的世界。然而梦也不尽是美好,欢愉之中总掺着些不堪,是生活在捣鬼。张爱玲说,小时候常常梦见吃云片糕,吃着吃着,薄薄的糕变成了纸,除了涩,还感到一种难堪的怅惘。张爱玲出身名门望族,然而大家族人心险恶,父亲不闻不问,母亲早早离家。
十二岁那年,父亲迎娶继母。她在童言无忌中写 “有一个时期在继母治下生活着,拣她穿剩的衣服穿,永远不能忘记一件暗红的薄棉袍,碎牛肉的颜色,穿不完的穿着,就像浑身都生了冻疮;冬天已经过去了,还留着冻疮的疤——是那样的憎恶与羞耻。”她那时一定很不好过吧!
大学毕业后梦到大学的自己淋了雨,碰巧阔气的太太带着女同学进宿舍,她像一只落汤鸡闪进门,讪讪地向宿管微笑。这场梦她哭着醒来。之后给友人打电话,说起来还是哭。那种上大学时的不堪,因为一个梦重新涌上心头,又把毕业的张爱玲伤害得千疮百孔。
我们总是这样,生活总会留下很多不堪,回想起来总是面红耳赤。那些不堪甚至会潜入梦里,于是梦也掺着苦味。曾经梦到很喜欢的朋友坐在对面,看着他疏离的微笑,我渐渐感到一种令人窒息的不安。在梦里依旧是欢喜和难堪交织的。然而不就我慢慢被温暖的光裹起来,难堪和不安都被挡住,我可以在这里喘一口气。
生活的恶意总会像个入侵者,悄悄潜入我们的梦。没关系,在梦里,我们可以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子里,用屁股面对那些小小的挫折和难堪。
虽然一觉醒来后,一切依然不尽人意,但至少,有一点温柔,生活还不算太坏。
散文组 作者:闫初朴 作品ID :1001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