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想每个人的一生早在开始之前就被灌入了一个使命,人活着便为了这一个使命,至死不渝。该使命外化为人们不断追逐的动力,内化为个人的志向,也就是“有志者事竟成”中的那一个“志”字。
可如今,我们将信奉这句话的人当作笑柄。人们会以投江的屈原、报国无门的辛弃疾、变法失败的康有为为例,侃侃谈起自己那一套成功哲学,嘲笑为了志向奋不顾身的人是傻子——因为在我们的价值体系里,人活着是为了在世间享受现世的快乐,它可以包括长命百岁、加官晋爵、盆满钵满、比翼双飞、儿孙满堂,这些东西让我们在实际的安全感中安然地闭上眼,愉快地奔赴下一辈子的旅程——而其中绝对不包括我们称之为“志”的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人因为追求这种东西死了,死不瞑目,我们看来,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可有那么一些时候,当我从嘈杂的现实里走出来,对着空气发呆,这些历史上曾经鲜活着的人会像一颗子弹,穿过历史的围墙,砰地打进我胸膛里。也许是因为我还不够老,没有生活的沉淀,有时我会倾向于理解他们这种有些朋克范的精神。当我读到辛弃疾的诗句“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我会为他扼腕而叹。上次有人和我谈起王安石变法给百姓带来巨大的灾难,我当即跳起来同他争辩,在辩论失败后耍赖大哭。
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生命感到如此强烈的认同。事后我想,大概是因为历史常常是由残忍的执政者拿血写出来的,在此间忽然看到了一个踌躇满志、对月长叹的青年就使我们这些在黑暗中前行的人照亮了一部分路,也使这些在黑暗中前行的人暂时感到振奋而格外珍惜。功名利禄,一抔黄土,成败兴亡,逝去在滚滚东去的长江。唯此志生生不息,映照千古。
此志不移,光明仍在。它是我们行走在慢慢寒夜里依然感到的一点热乎气,有这一点暖,我们才能确定,自己不是一具死尸。因此我们用自己的一生去奔向它,奔赴早已注定的、烈火中浪漫炽烈的死亡,换得光明永存。
老舍曾经写过一段话,作为小说《断魂枪》的开头:“生命是闹着玩的,事事显出如此。”然而到小说的结尾,沙子龙还是会在夜深人静时拿起他的枪。关于人活着是为了什么,执拗的王安石早给了答案:“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议论文组 作者:李卓晖 作品ID :100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