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晨不总是这样早到的,不过也只是极东边有清晨。几簇阳光好客过了分,也错误地早到了,没有清晨的天迎接它,在雾白眼里,它便才是客。阳光于是告辞,风送客。
南方少有的四合院,我家是少有的住人。青石随便睡着地,漆锈胡乱敲门。有风,也只有风,送走了阳光,才到院里缠绵,然而淡淡,冰冰。
房东太太,这北方的来人,独自养在庭院里。她,青石随便扣着木屐,她的跛的脚。她的腻油的发,她的黑的皮,她烧的喷香的黑豆腐。青石踏碎的,还有睡人脆薄的梦。我。接过。谢过。躲避。
她的扁平的五官,就尽力拍进扁平的脸,黑的嘴唇黯淡了黑的皮肤,黯淡了黑的豆腐。我目光不敢触及,尽力避躲,唯有她低声的笑散射出美好,朴实•热情,笑自心里。她又扣着木屐扣着青石走了,连着她的跛脚,连着她的腻发,连着她的黑皮,连着她的笑。
房东太太的猫蜷在梁上,静望梁下的过客。它常不吭声,只在咬住老鼠时呜呜低吼,滚着它黑色的脏毛,以示对杀生的悲哀。而后又蜷在梁上,静望梁下的过客。向它主人一样。
新的住客闪着光。房东太太退让西房,猫蜷在了东房阴湿的梁上。住客发着光,点着红色高跟鞋,嚼着红色嘴唇,披拂红色波浪。白净逼人的皮,像他牵引的狗的雪毛一样。住客的狗不停吠叫,像它牵引的女人,嘟嘟囔囔:“只要春天到就好啦!”那束光刺进太太的眼,刺入她的心。
房东太太杵在镜子前。东房阴暗潮湿,阴暗潮湿人心,阴暗潮湿房梁。也许正是这样,那猫竟吠叫起来。也许东房的来人嘟嘟囔囔,连着她的红鞋,连着她的红唇,连着她的红发:“只消春天到就好啦——”连着她的黑猫。那猫嘟嘟囔囔,伸长手脚,只恨它的毛滚不成红色:“只消春天到就好啦——”然而这是冬至。
冬天,阳光始终迟到,风也不再缠绵,整日走雨,走了低声的笑。也许正是这样,不再喷香了豆腐。黑豆腐。也许。冬天一直漫长,没有更替的意思。
冬夜,难得的和风,温柔的风,弥漫东房隐隐的哭,隐隐的悔恨。猫也安静。炊烟徘徊在瓦缝,屋檐滴下水。好奇的晨光提前到达,清醒的天迎接它。清晨不总是这样早到的,不带徘徊,不带犹豫。豆腐喷香,徘徊在烟雨间。黑豆腐。东房的归人又踏着木屐踏着青石而来。踏碎脆薄的梦。
散文组 作者:龙怀 作品ID :100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