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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麦客”跨区迁徙 与时间赛跑的日子
新京报 记者 张羽 王巍 编辑 张牵
2019-05-31 17:29

新京报讯(记者 张羽)全国各地陆续进入夏收时节,麦收大忙。过去,人们把替人收麦子的劳作者叫“麦客”,当时他们的工具是镰刀。而随着农业机械化的发展和推进,手拿镰刀收割麦子的麦客们渐渐被时代抛下,只在一些偏远地区还存在,取而代之的是大型高效的机械作业——联合收割机。他们的称呼是“机手”,也是这个时代的“新麦客”。仅在陕西渭南,就有16000名“机手”从家乡出发前往各地收麦,他们在广袤的土地上辗转多个省份,与时间赛跑,有人从渭南到河南收麦,沿路折返能一直收到青海,还有人能辗转河南、河北、山东、内蒙古、陕西、甘肃,跑遍了小半个中国。


5月30日,在河南南阳等待开工的麦客。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从铁镰刀到联合收割机


5月底的河南南阳市,从天空俯瞰一片片麦田,会发现其中的半数已收割完毕。穿行其中的多台收割机,快速碾过一片片麦田,机器的力量下,麦收工作似乎“简单而轻松”。


70岁的村民刘奎唐看着别人家的麦田正在收割,又看了看自己家的17亩麦地,数着时间,决定将自家的麦收提上日程。“这两天不下雨就收了,倒也不急,要是天气不好,就再等等,反正收得快。”


对种了一辈子小麦的刘奎唐来说,说出“收麦不急”这句话,可是不容易。他清楚地记得,以前在生产队的时候,每到夏收,每个人都要手拿镰刀抓紧时间割麦子,真是不能等,因为一旦过了时候,要么减产,要么看着麦子烂在地里。刘奎唐指着别家刚刚割完的4亩麦地,“这也就割了一个多小时,要搁以前,4亩地割完起码得四天”。他算了算自家的17亩麦田,所有农活儿最多安排两天,麦收工作也就完成了。


从铁镰刀,到十几万元一台的联合收割机,效率上的天壤之别,人工割麦在小麦主产区早已成为历史。


刘奎唐一边在田地间的小路上踱着步,一边观望正在进行作业的“机手”中是否有合适的能来帮自己收麦子。这个场景如果放在30年前,是完全不一样的场景,那时联合收割机尚未出现,家里劳动力不足的村民都是守着路边,对路过的“麦客”争相吆喝着,“收麦不,收麦不”。


麦客们正在田间忙碌。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那些仍在用镰刀的麦客


“麦客”,顾名思义,就是在麦熟季节以帮别人割麦为“职业”的人,早年间多来自于陕西、甘肃等西北地区。在联合收割机被大规模投入使用前,麦客手拿镰刀进行麦收作业。如今,在部分地区仍能看到麦客的身影。尤其是那些联合收割机发挥不了作用的地方,依然需要用镰刀的麦客。


今年54岁的彭民选平时的工作是甘肃省漳县新寺镇的一名木匠,而到了夏收时间,他就兼职成了“麦客”。相比我国中部地区早已开始的麦收活动,甘肃的麦收则要再等上两个多月。


彭民选并非中国最早的那一批“麦客”,做“麦客”时间也并不长,从2007年开始到现在,也不过10余年。但即便是农业机械化程度较高的今天,彭民选割麦子,也一直是用镰刀。


“老一辈麦客都是沿着大路去外省,到陕西,到河南,我就是在甘肃给县里各个村子收收麦子。”至于不出去的原因,彭民选也有点无奈,“人家能用收割机的地方,谁会找我们。”


和陕西、河南等地的平原麦田不同,彭民选老家的麦田又少又分散,而且地形极不平整。别说用收割机割麦子,就是联合收割机能否开进村,都是个疑问。


每到夏收时节,彭民选都会来到县城中一个固定的地点等待需要割麦子的人。和他一起的有电工、瓦工、水泥工,他们各自带着工具,在这片默认的“劳务市场”等待一天的活儿。有需要收麦子的农户,看到彭民选带着的镰刀,便会主动询问。


彭民选的收费是每天100到120元,这是当地麦客的“统一价”。有些麦客愿意价格再低一点,只要管吃管住,最好还能给瓶啤酒。“夏天太晒,晒得全身发烫,干活累了就想要瓶冰啤。”


而对农户来说,每天100元的支出,能换回自己麦田多少的收成呢?半亩。


 “一天半亩”的数字在机械化作业15分钟收一亩的效率面前,完全不堪一击。彭民选说,每天两人合伙干,一天才能完成一亩地的收割。但对当地种植的农户来说,却也足够用了,因为每年自家需要收割的地也并不多,实在用不着收割机这种大家伙。


与麦客不同的是,操作联合收割机的“机手”们,或者说“新麦客”们,他们的收费不按人头,每年的市场价格也有所波动。记者在南阳市的跨区麦收工作中得知,今年的价格约在45元一亩上下,有的机手找不到活,40块一亩的价格也能接受。


“今年不行了,往年价格还高点,去年还有50块,以前最高的时候,一亩地能到65块钱。”跨区作业时间超过10年的渭南市机手杨小玲对记者说。


麦客宋晓勇。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


横穿1500公里 麦收时节的“迁徙”


每当麦收时节,拖车带着一台台联合收割机穿过多个省份,抵达各小麦产区,机手也由此开始了一段少则半月、多则五个月的迁徙之旅,这就是如今跨区麦收作业的常态。如果价格合适,机手会在麦收的最后一站卖掉收割机,轻装回家。等第二年麦收时节,再买一台新的。


今年的5月14日,来自渭南市的16000名机手陆续从家中出发,依照全国麦收时间推进,从南向北,从西向东,奔赴到麦收第一线。刘茂军从渭南市老家出发前往河南,随后待家乡麦子成熟便回到渭南,并向甘肃、青海前进。整趟算下来,路程接近1500公里。渭南市很早就涌现了“机手”一说,很多人回忆说,上世纪90年代早期就开始出现这类工作。


而随着1996年当时农业部统一印制《联合收割机跨区作业证》并由各地农机部门发放给机手后,跨区路费的免除,也让当地的跨区收麦开始走向高潮。渭南市农机局副局长同青军告诉新京报乡村频道记者,渭南市很多村子的收割机保有量非常高,“比如临渭区的贾家村,一个村就有100多台联合收割机,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


对他们来说,每年跨区作业的收入约占全年收入的一半以上,剩下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在渭南市内的打工收入。


刚刚从河南出发回到老家的刘茂军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5月17日从渭南市来到河南,一趟下来赚了大概10000元钱。等到老家的麦子收完,他还会向西出发,甘肃、青海的麦收最晚能到9月份,等他再回到家时已经是10月中旬。总计5个多月的麦收作业,刘茂军的收入大约能在6万元到7万元之间。


“每天干的活不一样多,平均下来就是每天割50亩地,算下来收入就是2000多一点,刨去燃油、给‘中介’的费用、每天吃喝,到手就是1000块钱。”


有的机手选择西行到甘肃,有的则是一路向东。


宋晓勇干这行23年了,河南省是他的第二站。就在上周,他和妻子两个人刚刚结束了在湖北的麦收工作。而根据他们的计划,南阳之后是许昌,等河南省内的麦收结束后,他们还要去河北、山东等地。


但宋晓勇也说,他们每年跑的距离并不算远,有的机手出来后,往往要等到每年的10月才回到家。其间,除了河南、河北等地,他们有的还会北上到达内蒙古,向西去往甘肃部分地区,“先湖北、河南,这俩地方割完了,自己家(渭南)的麦子也差不多好了,回去收好后再接着出来。”


和19岁时第一次走出家门进行麦收工作相比,宋晓勇觉得自己胖了许多。连续23年在夏收时节进行麦收工作,宋晓勇算得上老前辈,但他也说,同一个地方的,干这行的都得超过了10年。“现在的年轻人谁还爱干这个,太辛苦了。”


这对麦客夫妻准备在驾驶室里休息。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睡车里算好的,有的直接睡路边”


夫妻二人,往往是丈夫操作收割机,妻子在麦田边测算收割的面积。因此,麦田里也有了“男人干活儿,女人收钱”的说法。


在狭小的收割机驾驶室中,装满了行李。在里面,你甚至可以看到木板搭起的简易床铺和被褥,“晚上找个宽敞的路,收割机就停路边,然后两个人在驾驶室里休息。”宋晓勇说道。


只有几平方米的驾驶室,真能容纳俩人休息?包括宋晓勇在内的多名机手都肯定地点了点头,“有些人会找便宜的旅馆住下,但我们不想这样,主要是能省就省。”


在夜幕降临后,宋晓勇这样以车为屋的人却成了机手中较为“幸福”的,“睡车里算好的,好多人直接睡路边”。


晚上7点,在南阳市社旗县县城,记者看到不少联合收割机轰鸣穿行。在一些设有汽修配件商店的路口,机手要趁着天完全黑之前,检修和更换收割机的零件,收麦时一旦出现机器故障会很麻烦。在采访过程中,记者就在南阳当地医院里看到一位受伤的女麦客,她被收割机折断后飞出的刀片刺伤腹部,幸亏经过及时救治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对于有些在驾驶室内堆满行李物品的机手来说,他们不住旅馆也不睡车里,“自己带了被子,找个马路把被子往路边一铺,再盖上另一床被子,夏天足够了。”从河北来到南阳市进行麦收作业的曹女士说。


当天,南阳市刚刚下过一场雨,毕竟是昼夜温差还比较大的五月,当地夜晚的天气也不过10度左右,而像姜女士这样露宿的机手们,似乎并不少。


他们大都是夫妻,也有兄弟姐妹一起,“有父子俩人来的,但是少,毕竟年轻人基本没人愿意干这个了。”


机手们大都两三台收割机一组,组团外出,也有人就是靠着一辆收割机走南闯北,陪伴彼此的只有坐在副驾驶上的那个人。他们不仅来自渭南,在南阳市的麦收中,来自甘肃、河北、山西等地的机手们,在夜幕中相互照应。


南阳社旗县赊店镇,麦客连夜修理收割机。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收入在减少 收完一亩地只挣20元


机手越来越多,收入越来越低,这是今年很多机手的感慨。


以45元一亩地的价格来看,虽然从工作时间和效率上看,每天收割100亩左右不是问题,但实际上,其中的成本远不止这些。


遇到机手杨小玲时,她正在跟村民口中的“代办”吵吵。“代办”主要负责给跨区收割作业的机手们和当地农户牵线搭桥,因此,也有人叫这个行当为“经纪人”。这位“代办”为杨小玲提供了食宿,帮她拉活,提取一定的抽成。她开着一辆电动车穿行在麦田的小路上,时而招呼机手说说下一家去哪,时而问问农户家里麦子熟了要不要割。


某种意义上讲,“代办”是个心累的活儿,就当天记者在现场看到的状况,农忙时节“代办”很难休息,往往一个工作解决,下一个电话又打了过来。里面也少不了跟农户、跟机手的争吵。


今年的抽成收费标准为5元一亩,这个数字连南阳市的出租车司机都知道。假如机手一天下来收了100亩麦田,4500元的收入则需要支付给“经纪人”500元。对“经纪人”来说,她手下的“机手”也绝不仅有1人。


开着大型收割机跋涉数个省份,太慢也不方便,机手们往往是自己乘车前往下一站,自己的收割机则交由大平板车运输。一辆板车上一般能放三辆联合收割机,一个夏收季节,托运费就要快8000块钱。


“说是一亩地45块钱,刨去燃油费15块,给代办5块,每亩地的纯利润也就20多块钱,这还是在吃饭不花钱、机器不需要维修的前提下。”


随着越来越多的收割机走进普通农户家,花钱雇麦客收割麦子,对于农户来说,成为了一种多余的事。


“以前我们路过时,都是各家抢着的,生怕抢不上机手,耽误了自家麦子的收割期,那时候,一个地方的机手也少。”说这话的是和宋晓勇同在宛城区姚庄附近麦田割麦的王伟。两人一样,在割完上家的麦子后,张望着附近是否有其他农户路过。


机手最怕“停工”,他们喜欢不停地工作,这块麦田收完,就开往下一块,最好是永远在路上。但事实是,如果在当地没有很熟悉的农户,机手们很容易陷入“收一块地、等一块地”的尴尬。以至于他们在农户经过时,还要主动询问:“家里麦子熟了吗?需要割麦吗?”多数时候,这种上赶的买卖得到的也只是农户的犹豫。


机械化收割。新京报记者 王巍 摄


规模化经营之路 “麦客”渐行渐远


某种意义上,“麦客”是时代的产物,随着时代的发展,这个职业也渐渐老去。


时间拉回1978年。当时,我国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土地所有权与经营权被打破,农田被包产到户,农户的积极性由此被激发。随之而来是丰收时节各家农户人手不足,来不及收麦。这样的时代背景,让“帮人收麦”成为一种职业可能,麦客应运而生。


而随着农业机械化的推进,在大平原地区的麦田中,传统麦客挡不住更高效的“机器”作业,驾驶联合收割机进行麦收的机手们成为了新时代的“麦客”。


如今,一个更为明显的趋势是,农人更愿意种植经济效益更高的农作物,麦田逐渐减少。加上土地所有权、经营权与承包权的进一步改革,无论是合作社经营还是家庭农场,规模化的农田经营者都有更强的实力进行收割机作业,也不再需要挑选跨区作业的机手们。


对于每年进行麦收作业的麦客们来说,这些变化是切实感受得到的。“像这边就有很多家庭农场,都是通过土地流转的。”宋晓勇表示。此时,就在不远处的麦田上,一辆当地的联合收割机正在进行麦收作业,比起宋晓勇他们用的机器,看起来体积更大、马力更足。


宋晓勇说等今年麦收结束后就不干了,因为机手和收割机太多了,活儿也变少了。他想自己回老家承包一大片麦田,自己给自己收麦子。


新京报记者 张羽 摄影 王巍

编辑 张牵 校对 李项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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