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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银川见张贤亮先生
新京报 编辑 闫宪宝
2014-09-29 02:30


新京报插画/许英剑

  【一种怀念】

  编者按:听说张贤亮先生去世前半年,已不见任何外人了。本文作者龙冬曾于两个月前到访银川欲拜见张贤亮,但“任何人都不见”的结果与其他人一样。张贤亮于9月27日离世。引发的怀念、评价热潮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张贤亮的最后几年究竟怎样?银川给了他什么样的生活体验?龙冬的回溯将“张贤亮”和“银川”视为一体,试图延续逝者的文字风格,用具象化的细节描写,形成这篇小品文。

  ~~~~1~~~~

  拉萨凌晨四点钟,路灯昏黄的光里闪动着雨丝。七月的夜晚,拉萨几乎都泡在雨里。我围着一台“自由客”吉普转圈,反反复复用脚踢着四个轱辘。一位自愿跟我驾车返回北京的年轻同伴他还不知道这一路计划。我也并不确定这次行程。在我这个年纪,快五十了,有过野外生存经验的,恐怕没人会像我一样如此自信和大意,简直是胡闹了。除去两箱矿泉水、几支果丹皮和一个备用轮胎,没有其他任何准备,那位年轻同伴甚至没有保暖防护。

  自由客“囚禁”在拉萨一年半了,终于获得自由,它要沿青藏公路跑回内地。

  开头让人懊丧。雨水疯狂飘落。我知道路的左侧就是激流。车灯光柱被暴雨击得粉碎。暴雨。警察失职且不讲道理的停车惩罚。多次闹肚子。车辆限速。因修路改走便道。严重的疲劳糊涂……为什么不住那曲?不住安多?我和同伴商量了,你看,咱们没有任何准备,最好还是不要住在山上,海拔高,条件也不怎么样,咱们干脆一站赶到格尔木,那可是个大地方啊,灯火辉煌。同伴此前也没有一个游玩目标。他没到过敦煌,我们可能会去敦煌。此前概念里将要路过住宿的地名有格尔木、敦煌、西宁、兰州、西安、太原、石家庄。原本设想顶多十来个小时就到格尔木,结果我们如同鬼怪在地域狼狈穿行,整整用掉二十二个小时,终于远远看到了格尔木一片灯海。

  在格尔木我说,咱们干脆直接返京吧,你还想玩吗?同伴说,不想了。不过,我说,明天路过德令哈咱们进城去兜一圈,因为诗人海子写过《日记》。同伴过于年轻,还不熟悉《日记》。他用手机阅读过后,无比神往着德令哈。接下来我又说,还要路过银川,因为张贤亮,我要专程去看望张贤亮。同伴不知道张贤亮。我们轮换驾驶。我讲述着张贤亮的作品和他的故事。

  ~~~~2~~~~

  第二天中午从格尔木出发,路过德令哈。德令哈小城天地广大,有个瘸子老人在宽阔的马路中间行走,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西部的忧伤。阳光把城市清洗得明亮无比,如同一座玻璃般透明的崭新城市。一路给张贤亮的手机和他秘书的手机拨打电话,要么关机,要么通了总没有接听。晚上到达西宁。啊,错觉是到了上海,到了曼哈顿。真想在西宁休息两天。不。睡过一个懒觉,紧接着又在中午出发,晚上就到了银川。张贤亮的银川。张贤亮那边电话还是没有接听。

  住得高级一些,因为要见张贤亮,我们要多住几天。我问宾馆前台的男女服务员,知道张贤亮吗?众人非常诧异地望着我。谁?张贤亮。不知道。我说,他是你们宁夏大作家,中国的大作家。这时,一位短发性感的姑娘说,他是不是作家我不知道,我们有个企业家叫张贤亮,他搞了西部电影城,他非常有钱。我说,他首先是位作家。怎么办,如何联系拜访张贤亮先生?我想到《收获》的钟红明,因为那两个电话也是钟红明两年前给我的,当时我在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主张出版《张贤亮文集》,编辑们联系到他,顺利完成了出版。后来,因为我和文学圈子关系隔膜,以致我在全国各地文学熟人很少,在银川一个也不认识。钟红明当即给我一个银川作家的电话。打过去,不接。我想时间过晚,明早再试试。

  天亮,早早起来,我精神恢复得异常好。银川的阳光虽说比前两天路上所见少了鲜明,却还是西部特有的清澈。我感觉是要到教堂去做礼拜,沐浴过后衣冠楚楚地坐在房间里等待那个时刻到来。银川那位作家的电话终于通了。得到结果,张贤亮先生患了癌症,这个我早已知道,我才知道的是他刚刚做过手术,身体虚弱,任何人都不见,也没有人能够联系到他。银川的这位作家正好在外地,他显然不能帮上我什么。

  当天中午离开银川。怀着无比失落的心情,用十五个小时,直接回到北京。

  ~~~~3~~~~

  2014年8月10日,回到北京三周后,我到一家拍卖公司去,从一千元起拍,直至三万五千元落槌,怀着莫名的“报复”情绪,举下了张贤亮先生的一件书法长轴,内容是他的一首诗作:

  昆仑一出海天宽,

  万里风云任往还。

  莫道缓时平如镜,

  微波深处隐狂澜。

  我不懂书法,也不懂旧体诗,我懂张贤亮。我在当日微博写:人们迟早会认识到这位作家的重要价值。阅读他。出版他。到拍卖场奋力举牌争夺他的书法作品。我就做了这样的三件事。张贤亮,这是中国当今文学作家中活着的最发光的姓名。

  昨天中午,9月27日,张贤亮这颗星星陨落。他的作品摆在那里,不用我来介绍评价。还是那句话:阅读,是最好的纪念。

  2012年9月7日,我在微博写:我没有见过张贤亮先生。我想,总会有一天能见到他吧。我能说什么?用什么语言?我觉得我只有眼泪。□龙冬(作家)

  黄香久的皮肤

  “黄香久”这个名字,和附着在这个名字之上的故事,在张贤亮笔下是活色生香的。那也是我生而为人之后首次体察到文字是有颜色、温度、触感与气味的。

  你知道在我的青春期,那些负责讲生理卫生的老师有多么不负责。我那位老师是个半大老头子,性情温和而有趣,在那个戾气冲天的年代居然从不打学生。缺点是烟瘾极大,常常讲半截就出去抽一支,跟我现在似的。另一缺点是好脾气,学校里没哪个老师愿意讲生理卫生,连绝经多年的女老师也正义凛然地拒绝,校长就把活派给了他。

  老爷子倒也无怨言,却狡黠得很,每次上生理卫生课,他都超不过三句话——第一句是,同学们打开课本第X页,开始自习。然后就出去抽烟了。抽够了回教室说第二句,同学们翻到第二章,继续自习。然后又出去抽烟了。第三句我们尤其喜欢,下课!他说。连预习都不布置。现在想来,他老人家可能门清儿,男生也好女生也罢,早就偷偷摸摸地预习过了。

  可想而知,我们那时的男孩子是如何自行完成生理卫生教育,并认知自己的身体的。女生就不清楚了,当时她们属于最神秘的物种。而生理卫生无非就是让男生研究女生,女生研究男生。奈何那时封建得很,男女之间都不肯让对方展开科研。于是男生们通过不同渠道搞来少女之心之类的典籍进行艰苦卓绝的自我教育,并卓有成效。

  我算是幸运并且高端的,居然搞到了一本张竞生的《性史》。此书曾专门为其写过一篇,且在我的小说《魂斗罗》里提到过,不多说了。还有个惊喜就是张贤亮先生的《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真的,当时年幼,确实是当黄书看的,某几页已翻得稀烂。但那大概是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文字的魔力,比如至今我还记得“黄香久”这个名字,当这晚得知张贤亮先生驾鹤之后,脑子里蹦出的三个字就是黄香久。

  我至今还记得他如何描述黄香久的皮肤,“偏白的乳黄色”——

  此后经年,这个颜色就此在我的思维中琥珀化了,从此固执地认为,那就是女人皮肤该有的颜色,也是世间最美、最难以言说、最动人魂魄的颜色。

  这个名字,和附着在这个名字之上的故事,在张贤亮笔下是活色生香的。那也是我生而为人之后首次体察到文字是有颜色、温度、触感与气味的。如今忆起,始知那不仅仅是性、欲望与情色,而是文学催生的魅力与魔力,那是一种天使与魔鬼融合镶嵌方可产生的力量,这种力量蕴含着对自由的强烈渴望,通过冲破身体的禁锢而释放,强大无匹。

  你可以用你的味蕾去品尝世间百味,可是假如你想品尝源自文学的味道,你就会发现你身体的所有器官都会失效,只有灵魂,只有用灵魂才能触摸、品匝那种隐藏在字里行间中的美。

  □阿丁(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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