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犁曾以自己的写作,抵御时代的纷纷扰扰,谦恭而坚韧地守护汉语的典雅。 原照片由摄影家毕东所摄
重新发现一个又天真又严肃的孙犁
遵从孙犁先生生前的习惯,农历四月初六,是他的生辰。到今年5月15日,他已经百岁了。
作为一个革命文学序列中的作家,他总有几分不合时宜。在一些非常时期,他因为在作品中描述“落后分子”而被质疑,而时过境迁,当人远离革命的语境,他早期作品中涉及的革命、战争的时空又制造了一种隔膜和误解,让人不自觉地,把他和他的作品过滤掉了。
很多人因为他出现在中学语文课本里的《荷花淀》要背诵而知道他,但这种知道显然不是一种了解,如同热爱孙犁的编剧史航所言,这种背诵,往往就是错过——大家通过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完型填空,从中挣得分数,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忘却了。
但总有一些人,基于各种偶然和巧合,受恩、受益于他或者他的文字,于是起了了解心,愿意去端详、去探照他的文字世界,并有所发现,甚至如获至宝。四川的桑格格看后,像表白一样表达喜欢:看着那几十年前的文字,却一点没有隔世之感。我打心眼里喜欢这样的男子,像是暗恋他的女子,仔细看着这些朴实到寡素的文字,一行也不愿错过。偶然他有点动情,我就要淌下泪来了。
她看到的孙犁,是特别郑重的惜情之人,她说,孙犁在好几篇文章里,只要提起一个怀念的人,就要老老实实说上一遍:想必他现在过得很幸福吧。祝愿他(她)幸福。觉得他惦记的那个人突然就打眼前走过,他不管写到哪里,都要停下手中的笔,恭恭敬敬目送故人过去了,才又坐下来和你细细讲刚才的话。而她,是恭恭敬敬和他一起站起来,随后和他再坐下。
她说,孙犁这样的性格,不耍嘴皮子,连个漂亮新奇一点儿的词都不肯用。他一动情,有时候简直不知怎么动。这样的一种情怯、憨拙,孙犁早有坦白“交代”:我从小就有些孤僻,我在老家的时候,我那老伴儿就说,来了人呢,他要不就洗手绢呀,要不就找什么东西呀,总是不能很好地坐在那儿,和人对着面地说话。我不好凑热闹。好往背静的地方走。但在桑格格看来,他不是笨拙,他是“又天真又严肃”。
一个又天真又严肃的孙犁是新鲜的,这样的评价也是这组小专题的起点,我们试图通过他生活和文字的细节还原一个生动的孙犁,他的生活、爱憎以及对文学做何种理解,并试图通过他的经历和写作,呈现一个人和他的时代,和这个世界的关系。
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说,他有的时候不喜欢用很大、很重的词来说孙犁先生,因为觉得孙犁先生自己未必喜欢这样,他不是那样的作家,他就是一个水滴石穿的作家,他不是那种需要摆出多么巨大的姿势来要怎么样的作家,所以,我们也试图回到人的“原点”,回到生活和写作的细微之处去看孙犁,从人之常情上去了解他和他的写作,并以此纪念他的百岁诞辰。
新京报记者 于丽丽
孙犁1960年在多伦道寓所。
1913年春深时节,孙犁出生于冀中安平县沱河岸边。父亲粗识文字,给病弱的孩子起了一个护生的大名:孙振海。六岁读书时,又起学名孙树勋,中学时,他开始写稿发表,使用孙芸夫这个名字,1938年参加抗日战争后,取名孙犁。“芸”通“耘”,和“犁”一样,均取义耕种,劳作。
孙犁上世纪80年代寓所持书照。
作为一个革命文学序列中的作家,孙犁却全无“战斗”气息。汪曾祺说,孙犁抗战时写小说,不像别人就是摸岗哨,端炮楼;也不能说仅仅“反映抗日”,他写的是“人”。同样是对“革命”、“战争”的观察,在别人看到大风大浪的时候,他更容易关注到卷入其中的人情、人性。对作家贾平凹来说,当代作家中,对他产生极大影响的,一个是沈从文,一个就是孙犁。
张德育先生上世纪五十年代为《铁木前传》所作的插画是很多人的美好怀念。在插图下方曾有一行小说中的文字:这种谈话很知心,可是很难继续。
作家铁凝曾和孙犁见过四面。读中学时,她去拜会给她文学启蒙的徐光耀老师,徐对她说,中国作家里,你该读一读孙犁,而当时孙犁的书她大都已经读过,甚至可以背诵《铁木前传》;文学评论家李敬泽谈《铁木前传》时说,这是一本“旧小说”,但同时又很“新”,依然让人感到新如朝露。近日,铁凝和李敬泽分别在不同的纪念孙犁百年的活动上,重谈孙犁,以下文章由两人讲话整理而成(有删节),从中可以看到孙犁对一个作家的影响以及当下我们读孙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