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伦敦的骚乱火焰向全国蔓延时，首相卡梅伦提前结束假期，回到唐宁街10号处理危机。“这纯粹是犯罪，毫无疑问就是犯罪”，卡梅伦斩钉截铁地为骚乱定性。

　　但随着事态的暂时平息，卡梅伦在11日举行的议会紧急辩论中承认，“警方承认处理骚乱中出错”。

　　那么，究竟谁来为骚乱负责？

　　要是“纯粹的犯罪”，首相为何宣布政府要赔偿被洗劫的店铺、焚烧的街道，暂不调动军队来镇压？

　　要是政府和社会没有责任，那为什么骚乱演变成一个巨大的街道“狂欢”，而卡梅伦提出要用“大社会”建设来弥合破碎的社会？

　　1 黑人白人搜身率26倍之差

　　直到2010年，司法部门的统计显示，黑人被警方叫住搜身的比率，比白人高出26倍

　　这次骚乱的起因，是因为警察搜身一位29岁的黑人青年。初步的调查已经显示，那位黑人青年并没有首先拔枪射击搜身的警察，而是在争吵之后被警察击毙。

　　当示威者聚集起来后，警方仍以傲慢的态度对待黑人的申诉，全然不当一回事。于是，“我们需要做一些事情，让人们睁开眼睛，看看这里的真实情况。”

　　“这里的真实情况”，就是英格兰的真实情况。

　　自撒切尔夫人提出著名的“不存在一个叫做社会的东西”的政见后，英国二战后的和谐渐被腐蚀。“铁娘子”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造就了英国的繁荣和低失业率，却也隔离了社会不同阶层、不同种族之间的联系。

　　上世纪80年代工会力量被削弱后，过去依附于工会组织而争取权利的弱势阶层、少数民族，越来越成为离群的羔羊。

　　当低端产业外移以后，那些非洲、南亚移民的后代们能做的工作不多，而他们表现出的与英国传统习俗格格不入的言行举止，也往往让警方看不太惯，成为盯梢、监视的对象。

　　1993年，黑人男孩史蒂芬·劳伦斯被几名白人“人渣”杀害在公共汽车站的案件发生后，布莱尔当选首相后便对此案进行“公开调查”，结论是整个警察系统存在“制度性种族歧视”。

　　不过，这种现象并没有得到根本改善。直到2010年，司法部门的统计显示，黑人被警方叫住搜身的比率，比白人高出26倍；亚洲人被警方叫住搜身的比率，比白人高6.5倍。

　　搜身，是因为看不顺眼、不信任，才检查是否有犯罪的可能性。可见少数民族和警方之间，缺乏起码的信任、联系和交流。

　　骚乱的火焰就此点燃，快速向其他地方蔓延。

　　伯明翰、利物浦等多个城市出现暴力的火光，抢劫商铺、点燃汽车、同防暴警察对战，还把电视直播车推翻捣毁，整个英国火光冲天。

　　外界感到骚乱突如其来，但英国人并不感到惊奇。早在去年秋季，警察监管协会就发出警告，社会紧张和广泛的混乱可能即将来临。

　　两周以前，托特纳姆的年轻人就告诉媒体，他们正期待一次暴动，因为“政治家总是在扮演歹徒的角色”。

　　2 贫富差距导致社会动荡

　　富人和穷人之间的收入差距，拉大到273倍。这种结局，政治家是不是该承担部分责任？

　　微妙的种族歧视只是表象。英国凡是发生骚乱的地点，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经济萧条、失业率高的区域。

　　贫富差距拉大，才是导致社会动荡更深刻的原因。

　　贫富分化引起的社会危机，只有在经济萧条时才显示出来。经济状况好的情况下，那些没有多少技能的人，至少还可以有一份简单的工作可做。而出现经济萧条时，工作机会减少，教育程度较低的少数民族，便出现群体性失业的现象，对社会的不满也因此聚集。

　　他们的父辈，多是二战后的“来英建设者”，承担了很多英国白人不愿干的体力活。而他们，如今却连饭碗都端不上，更觉得社会不公平。

　　托特纳姆的年轻人所说的“政治家总是在扮演歹徒的角色”，并非没有根据。

　　英国的贫富分化，是新自由主义经济政策和全球化浪潮带来的后果之一。自由放任的经济政策，鼓励有财富的人更有钱；自谋生路的价值观，让有才能的人在全球闯荡，快速积累财富。

　　在过去30多年，10%的富人趁经济全球化的风潮，实现暴富；而无财富累积又缺少技能的少数民族，被远远甩在后面。富人和穷人之间的收入差距，拉大到273倍。这种结局，政治家是不是该承担部分责任？

　　骚乱中，一些参与抢劫的人说，“我们只是给富人展示一下，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能得到我们想要的”。

　　在他们眼中，物价上升、经济萧条、失业率高，与银行家们在金融危机前公开地“掠夺”社会财富有关，与政府允许金融界把一个原本发展不错的产业诱骗到“以钱赚钱”的资本运作有关。而在金融危机爆发后，贪婪的资本家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惩罚和制约。

　　那么号称“照看民众利益”的政府，是不是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3 大学收费动摇社会公正之基

　　英国正在体验教育不均等的后果：教育程度低，更容易失业，而且很可能变成无知者无畏的“暴民”

　　英国贫富差距拉大，与1998年实行本国学生上大学收费的政策有很大关系。

　　大学收费之初，英格兰的大学每年收费1000英镑，此后逐年上升，去年达到3290英镑。从2012年起，64所大学要求政府批准，希望把学费提高到9000英镑。而这次参与骚乱的年轻人，正好是实行大学收费制以来失去上大学机会和中途辍学的人。

　　大学收费制，把经济状况不佳的少数民族逼向上学难的境地。一些相当有才华的人，因为上不起大学而提前进入社会，输在人生起跑线上。

　　过去十多年，为大学收费引发的抗议示威活动一年比一年多。

　　有识之士认为，每个社会成员在自然、社会或文化方面的不利条件，均可在教育中得到补偿。教育机会不均等，不仅会导致社会不公，而且会降低英国的创新能力，让国家失去发展的后劲，进而带来社会动荡。

　　现在，英国正在体验教育不均等的后果：教育程度高，可能失业，但不会介入“街头战斗”；教育程度低，更容易失业，而且很可能变成无知者无畏的“暴民”。这对各国政府来说，都是深刻的教训。

　　4 政府漠视底层需求滋生乱局

　　还好，英国政府在处理骚乱事件时，表现出包容精神和法治立场，没有“消灭在萌芽状态”的声嘶力竭

　　尽管英国联合政府在唱建立“大社会”的高调，但无论是保守党的首相、财相，还是自民党的副首相，都是家境富裕的白人，他们对底层人士特别是少数民族，有种天然的隔膜。当公共开支捉襟见肘时，他们削减的项目包括停止给社区的青少年活动中心拨款。

　　英国的青少年活动中心，是学习技艺、进行交流、介绍工作的地方，可以让无业青年干点有益的事。而关闭青少年活动中心，则把年轻人推向街头，为游手好闲、制造事端、甚至犯罪打开了后门。

　　骚乱始发地托特纳姆所在的哈灵盖镇，共有13家青年活动中心，但是由于政府削减支出，其中的8家已经被迫关闭。社区警力也受财政紧缩影响，准备削减警员。

　　《卫报》专栏作家奥尔说得很好：在一个社会中，每个人都能得到他的“股份”，才会承担相应的责任。社会和经济上的排斥，会伤害一些人，他们反过来会伤害这个社会。这次英国骚乱，损失达数亿英镑，与政府削减开支相比，真有点得不偿失。

　　还好，英国政府在处理骚乱事件时，依旧表现出包容精神和法治立场，没有“消灭在萌芽状态”的声嘶力竭。不出动军队镇压，承认警方在策略上有错误，政府愿意赔偿商家损失，为无家可归的人提供紧急住所，承诺不削减警力，表现的是宽容和务实精神，等于默认政府决策上有失误；逮捕上千名犯罪嫌疑人，起诉300余人，决心惩罚违法犯罪者，体现的是法治立场，以便尽早恢复社会秩序。

　　实际上，英国骚乱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严重。类似的事，在过去曾多次发生过，人们见怪不怪。

　　英国人很清楚，“一些人眼中的恐怖分子，在另一些人眼中就变成自由战士”。对于参与骚乱的年轻人，有些人称作“流氓”、“歹徒”、“暴徒”、“罪犯”，有些人称作“示威者”、“傻瓜”、“游手好闲者”、“无政府主义者”；一些人眼中是“过分”，另一些人眼中则是“可以理解”。

　　各种意见的交响中，政府会平衡出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处理意见，既能经得起民意拷问，也能经得起法律的审视。

　　陈冰（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