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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魔鬼词典 坠落之塔与变幻之书(1)
新京报
2011-05-07 01:41

 《雷峰塔》的英文原名是The Fall of the Pagoda,《易经》则是The Book of Change。张爱玲的标题一贯具有双关意味,台湾逢甲大学中文系教授张瑞芬认为,“雷峰塔”或许象征封建父权的崩塌,而“易经”则是张爱玲自己的成长与蜕变。

  从儿时目睹家道衰败,父母亲戚间情感纠葛不断;到抗战时从上海到香港,又再回到上海,《雷峰塔》和《易经》可看作张爱玲为自己整个少女时代画的一幅长卷。两部英文小说再加上用中文写成的《小团圆》,文坛传奇女子的一生尽在其中。两年前本报推出过《小团圆》专题,那是属于成年人盛九莉的内心世界。现在,我们再来看看少女沈琵琶眼中的“魔鬼词典”。

  《雷峰塔》之一

  难怪现在天下大乱了

  【小公馆】沈琵琶四岁时,母亲杨露出国,父亲沈榆溪就搬去姨太太家住,叫做小公馆。榆溪只有祭祖的时候才回到大房子来,小公馆不祭祖,只是他和老七抽大烟享乐的地方。

  【老七】姨太太叫老七,是堂子里老鸨的第七个挂名女儿。(注:“堂子”就是妓院。)榆溪的亲友笑话他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女人,比他还大五岁,瘦骨伶仃,尖脸眯眼,眼中笑意流转。姨太太只能笼络女儿,不能染指儿子,怕背上带坏沈家嫡长子的罪名。女儿不重要,不怕人家说她为了谋夺家产。所以老七找了裁缝给琵琶做衣服,老七躺在烟炕上指点,末了抱着琵琶坐在膝上:“我对你好不好?你妈给你做衣裳总是旧的改的,从不买新料子。你知道这个一码多少钱?法国货。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我?”

  【妈妈】“喜欢你。”琵琶觉得不这样说是没礼貌,但忽然觉得声音飘过了洋,她妈妈都能听见。露是“环球旅行家”,几乎永远在收拾行李,忙着出洋和勾搭洋人。她总是和榆溪的妹妹珊瑚在一起,两个女人好到不得了,在琵琶眼里,妈妈和姑姑是“二位一体”。

  【同性恋爱】亲戚们说,珊瑚小姐一直不结婚,都是和露太近。珊瑚哼一声:“话可是你亲弟弟说的,说是同性恋爱。”

  【双胞胎】杨露说国柱就是学了个新鲜词,到处乱说。国柱和露是双胞胎,当年露的父亲年轻轻就死了,族人要分他家产。露母亲是二姨奶奶,有了身孕,临盆那天外面围满了人,只等生了女孩就踹门进来,抢光所有的东西,再烧掉房子,把寡妇都轰出门——果然生下来是女孩,可后来他们又听见生了男孩子。“所以大家都说是你舅舅救了这个家。”露说。

  【舅舅】琵琶觉得这说法很可疑,当中藏匿了什么秘密。国柱舅舅倒是和父亲榆溪关系不错,两人以前常一起出去嫖,各弄了个堂子里的姑娘回家,也都抽大烟。榆溪也同国柱的太太打情骂俏,她绯红的小嘴含着大烟枪,令榆溪想起关于抽大烟女人的黄笑话。

  

  【何干】琵琶不明白什么叫“堂子”,何干就低声吓噤她:“吓咦!还要说?”沈家的下人,姓氏后都加个“干”字,特为区别她们不是喂奶的奶妈子,比如何干和秦干。何干带着琵琶,秦干带着陵。下人们和小姐少爷一起在月光下聊天,讲法海降服白蛇的故事。丫头葵花问:“雷峰塔不是倒了么?”秦干说:“几年前倒的。”“难怪现在天下大乱了。”何干诧道。

  《雷峰塔》之二

  商女不知亡国恨

  【亡国恨】琵琶去走亲戚,祖父的侄子年纪比祖父还大,琵琶叫他二大爷。二大爷在前清做过总督,革命党攻破了南京城,二大爷是坐在篮子里从城墙上缒下来逃走的。他不让沈家人做民国的官,怪他们对皇帝不忠。听说琵琶会背唐诗了,“背个诗我听。”琵琶就背:“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背完,只看见二大爷拭泪。

  【过年】琵琶盼着过年,年初一早上门一开,炮竹就响,有人唱:“大门开,银钱滚进来。”何干答应清早叫醒她,结果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怎么不叫我?”琵琶大哭,“大门开了么?”何干给她穿新鞋,她两脚乱踢。一切繁华热闹都成了过去,即使穿上新鞋也赶不上了。

  【柏拉图】沈家从天津搬去上海,亲戚里走得最勤的是罗侯爷雪渔。明哥哥是罗侯爷的儿子,常来找姑姑珊瑚。“都说没有柏拉图式的恋爱。”珊瑚对琵琶说。“什么叫柏拉图式?”琵琶问。珊瑚道:“就是男女做朋友而不恋爱。”琵琶说:“那一定有,像姑姑和明哥哥就是的。”不过还是露一语道破:“我一向说可以谈恋爱,不要发生关系,珊瑚不听。”姑侄相恋是乱伦,珊瑚还比明哥哥大了六岁。

  【离婚】露和榆溪终于要离婚,琵琶立刻接受了:家里有人离婚,跟家里有汽车或出了个科学家一样现代化。露也说:“几年以前想离婚根本不可能。”榆溪坚决不签字:“我们沈家从来没有离婚的事。”只要能把婚姻维持下去,有名无实他也同意。“我一直等你戒掉吗啡,”露说,“过去我就算不是你的贤内助,帮你把健康找回来至少也稍补我的罪愆了。”她还是头一次这么说。榆溪心一灰,同意了。

  【后母】离婚以后露和珊瑚搬出去找了间公寓,仍是姑嫂同住。榆溪给琵琶找了个后母,就是唐五小姐荣珠。荣珠本来和表哥有私情,约定双双殉情,她服了毒,她表哥却临时反悔。送医院抢救过来,她就开始抽大烟,觉得反正嫁不掉了——谁知又嫁给了榆溪。父亲的婚礼上,琵琶见乐队奏起结婚进行曲,有证婚人和主婚人,新人交换戒指,竟然是“文明婚礼”。

  【传染】榆溪和荣珠整天躺在吸烟室里,每天叫陵和琵琶过去。陵总是垂着头,何干推一下,他才往前蹭个半步。荣珠拿热水溶了一匙补品,冲了一杯黑漆漆的东西,啜了几口便转递给陵:“陵,喝一点,对身体好。”换个杯子,琵琶暗暗在心里说,荣珠有肺结核,她是不是有意传染给陵?

  《雷峰塔》之三 

  毁灭的大世界

  【爱国】伯伯沈秋鹤跑去了满洲国,亲戚间视此为丑事。秋鹤好女色,以往每次来,总喜欢摩挲珊瑚光溜溜的胳膊,有次也来摩挲琵琶。琵琶不懂大人们为何总说爱国,人家说上海不是中国,不知道的东西怎么爱?代表中国的是父亲、舅舅、鹤伯伯、所有的老太太,而她母亲和姑姑是西方,最好的一切。中国并不富强,新文学也是揭自己疮疤,鲁迅写来净是鄙薄。琵琶也读过这样的句子:“想想国家在不知不觉中给了你多少,你的传统,你的教育,舒适的生活。你怎能不爱国?”她只作修辞,而不是现实。国家给她这些因为她有幸生在富裕的家庭,要是何干的女儿,难道还要感激八岁大就饿肚子?

  【褚表哥】荣珠有个穷亲戚,远房侄子,二十二岁,高瘦,一袭青衫,古典美中略带腼腆,琵琶叫他褚表哥。琵琶看书时,褚表哥就在旁闲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琵琶聊天。听说褚表哥是个“猎财的”,琵琶哭笑不得,自己还是富家女吗?

  【春梦】果然两个月后,就听说褚表哥与一个银行家的女儿订婚了。他果然是个猎财的,琵琶也不觉得怎么样,从不疑心差一点就爱上他。她也会梦到自己的新婚之夜,脸上酡红,坐在床沿,旁边坐着新郎。他是谁?不是褚表哥,根本不认得。她躲避那人带酒气的呼吸,又推又打又踢。可是他们是夫妻了,再没退路了。她在睡眠中打输了。

  【讽刺】露也对陵说,小心染上肺结核:“你不是小孩子了,有些事自己该知道。你娘有肺结核,还要你喝同一个杯子里的药……姐姐说你还咳嗽。”“你娘”当然是指荣珠,露想带琵琶去英国留学,和荣珠通电话,荣珠说:“你要管沈家的事,回来做姨太太好了,沈家已经有太太了。”她一字字说得清清楚楚,确定露听懂了她的讽刺。露气极,发狠说要向捕房举报他们抽大烟。

  【弟弟】陵果然得了肺结核。死讯传来的时候,琵琶与母亲在浴室里,珊瑚接完电话说:“昨天突然恶化了,送到医院人家也不收。今天早上死了。”弟弟死了,琵琶心里发慌,一开始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如今只剩下她了。

  【大世界】一个炸弹落在大世界游艺场,日本人扔的,琵琶觉得匪夷所思。琵琶从小读过许许多多在大世界邂逅的故事,一直想去看看,没人要带她去,这下子看不到了。为什么偏炸这个游艺场呢?为了能多杀人?琵琶对日本人的印象,是穿着像蝴蝶的女人,猜测背上的包袱装着什么贵重东西。现在日本人开战了,琵琶从父亲家里逃出来去找母亲和姑姑,她们说,可以去香港。

  C02-C03版/撰文 本报记者 武云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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