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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读云南 梅里转山,打探另一个自我
新京报
2011-02-05 01:41

 女主播徐俐和她丈夫张天蔚(报纸评论员)因为被梅里雪山的魅力吸引,决定去转山,用他们自己的话说,就是想去另一个世界里打探一下自己的真实需求。全程13天,历经很多的艰险和磨难,带着感动和泪水,他们完成了自己的转山之旅。本版摘编部分章节,让他们带着我们去体验雪山之魅和转山之圣。

  1 缘起□徐俐

  去梅里转山,缘起我和丈夫2008年9月在丽江休假。那年在古镇发呆不过三日便有些烦,没别的,委实人太多,想象中呆头呆脑、无所事事的境界已经难觅,我们想逃离,而逃离的最佳去处自然便是梅里。

  早听过当地人流传一种说法:倘若进入梅里看到的第一眼,是梅里雪山完整的身形,此人必将幸运一整年。我们第一眼中的梅里,多半的身形已显露在外,山的顶部一带却被薄云笼罩,看起来似是壮丽,却分明还有些遮掩的羞涩。以往没有看到完整山形的人,大多会原地等候,试试自己的运气,有的人一等数天,终究也无缘相见。这样的故事形形色色,多数还神乎其神。

  我们原本就是来看梅里的,再无其他的事情,索性就在山对面那条唤作飞来寺的小街上一家名为“季候鸟”的咖啡馆坐下,等着云开雾散。不知为何,我似乎一点也不担心那云的散去,因为我的想象里那云是一定会散去的,无需问为什么,这个信念一直坚定不移。

  不知是在真实还是虚幻的讲述中度过的,一直到太阳和月亮交接轮回之时,才忽然发现窗外雪山的轻雾已经散去,梅里雪山的壮美身姿完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天哪!怎会有这样的惊世骇俗———

  清月下的梅里雪山有一种令人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圣洁之美,她通体肃穆庄严,在万物纷乱拥挤的喧腾中,显示出不可思议的存在。她仿佛在替造物主告诉世人,无论世间怎样肮脏落败,有一种圣洁永远都在无言地矗立!

  祝贺我们是有福之人,因为神山在真心实意地欢迎我们!我们不虚此行!

  因为我一直坚信雪山会云开雾散,所以当山体完全显露的时候,我似乎没有格外的惊诧,仿佛那山一直就是那个样子,意识里我忽然觉得,我如此地认定,难道这就是我同梅里雪山格外的缘分吗?

  这当然也是一种人生过程,对于我们这些久居都市,被现实的各种需要裹挟着,不由自主一往无前的人来说,这个过程无以复制,似也难以评价。只是在倾听的过程中,我竟感到了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一阵遥远的冲动:我也去走走吧,远离我现实的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打探一下自己的真实需求吧。

  我不确定那个需求到底是什么,我只知道那个需求的满足一定是以行走为前提。当我在“季候鸟”咖啡馆的外墙上看到一张硕大的梅里雪山外转图时,我与先生不约而同地意识到:我们大约要来走一趟了!

  2 上路□张天蔚

  我们所选择的线路,乃梅里“外转”的传统线路,据称是由藏传佛教噶玛噶举派(白教)第二代噶玛巴活佛噶玛巴希朝拜梅里神山时所开辟和认定,由彼时至今的700多年里,经由无数虔诚藏民的反复踩踏,终于辟成了一条成熟的线路。曾经上网仔细搜寻,却始终也没有查到这一行程的确切里程,但所需的时间却大致勾勒出基本的难度———当地转山的藏民大约需要7天,资深的“老驴”不会少于9天,一般的驴友则需要11天到13天。而且这一线路的独特之处在于,至今它还是一条基本封闭的环形线路,一旦上路,便只有前进,而绝无半途放弃、逃逸的路径。

  在我们的朋友乔阳手工绘制的梅里雪山外转线路图上,这条环形的线路大致可以看成一个四边形,右边的一竖为云南境内梅里雪山东麓的澜沧江峡谷,左边的一竖则是西藏境内梅里雪山西麓的怒江峡谷;上下两横,则是最艰难的两段山路。右边的澜沧江峡谷以车代步,我们实际徒步走了一个写得比较方的C形。

  这个C形线路的右下角,就是我们此行的起点,位于澜沧江畔的永芝村。由此向西,翻过徒步路上的第一个、也是最险峻的多克拉垭口,便到达了左下角的转折点,处于西藏境内的阿炳村;从这里沿怒江峡谷向上,到达C形线路的左上角,西藏察隅县察瓦隆乡;从这里转向东,经格布村、来得村,翻过最后、也是最高的说拉垭口,便回到了C形线路的右上角,也是徒步行程的终点梅里水村。

  总计15天的行程,其中12天是在封闭环境中徒步,其间所遇、所感良多。择其印象最深、感受最切者,记录之、感慨之。

  3 第一险:翻越多克拉垭口

  □徐俐

  外转线上有九座垭口,仿佛为了检验转山人的意志和诚心,它将全程最艰险、攀爬难度最大的一座垭口安排在起始的位置,那便是多克拉垭口。多克拉海拔4479米,位于梅里雪山的南端,转山者从永芝村出发连续步行7小时左右,便到达它的脚下。

  多克拉半山腰以上的坡面接近70°,坡面没有任何植被,布满了碎石,当地人也叫它石梯山。石梯山上并没有梯,除了转山者常年踏出的路面印痕,坡面上根本没有路,双脚落在坡面上完全呈斜踏状,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转山者的身体需尽可能向山体倾斜,否则就有滚落的危险。

  在翻越多克拉垭口之前,我们只知道它的高度,却不知它竟如此艰险。

  眼看见多克拉的时候,觉得它像一堵褐红色的墙,光秃秃的,几近笔直地矗立在那。“墙面”上有一个大大的“之”字,在山底下看着,以为那便是路,心想,山坡陡成这样(将近70°),走“之”字当然是最恰当的选择。

  中午1点,我们在大风中烧水煮了方便面,午饭吃得有些狼狈,因为地势较高,大风吹得我们瑟瑟发抖。先生开始吸氧,他让我接着把那小罐氧吸完。1点半,我们在4000米的位置开始向垭口攀登。

  这个险段的直线距离达到450米,终于啊,在2小时后,在扎西的搀扶下,在惊魂不定的迈步中,我抬眼看见了风雪中的垭口!

  垭口就是个极普通的口子,但上面经幡林立,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犹如旌旗猎猎。穿越垭口的藏民继续将手中的经幡往幡柱上加挂,为他们的亲人祈福。忽然,天空中有彩纸飘落下来,“看,彩纸片,不管谁扔下来的,都是吉利啊!”先生在说话。不知是因为先生的话,还是因为远未解除的恐惧,看见在空中飞舞的彩纸,我忽然热泪盈眶。

  不敢停留,不敢多想,必须赶在大雪封路之前尽快下撤。我们没有挂带来的经幡,也没有任何拍照留影,风雪之中我们不敢岿然不动,我们不顾一切地往下走去。

  下山的路果真更陡,也是根本没有路,只有几百年来被人踩出的脚印。

  那个坡度和无遮无拦的坡面,最适合速降运动员向下滑行,当然那是最浪漫的想象,也是最不着边际的想象……

  陡,雪,无路,让我再次在瞬间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万一……

  没有万一,必须下去,必须尽快地下去,没有什么好想的啊!

  4 带着别人的灵魂上路

  □张天蔚

  卢为色拉垭口并不算高,海拔不过3800米左右。但这个不高的垭口,在外转的路上却具有特别的意义。

  到真正攀上垭口时,眼前的景致,还是让我感到吃惊。除了每个垭口都可见到的经幡之外,小路的一侧堆积着小山似的灰白色的糌粑粉,糌粑堆上凌乱地摆放着无数塑料或不锈钢的小碗。小路的另一侧,则是挂在树枝或经幡上的衣物、首饰、念珠,乃至成缕的头发,和零乱散落的小额人民币。

  扎西介绍说,卢为色拉是一个特殊的垭口,很多转山的藏人,都会带着自己刚刚逝去不久的亲人的遗物,如亲人生前穿过的衣物、佩戴过的首饰,或者死后剪下来的头发,以示自己是带着亲人的灵魂一同踏上转山之路。但转山者不能永远背负着亲人的灵魂远行,因此走到卢为色拉时,转山者要把亲人的遗物留在此处,然后拉起经幡、献上糌粑粉,诵经祷告,以告慰亲人,让他们的灵魂可以安居于此,就算已经完成了转经。转山者则可以在安妥了亲人的灵魂之后,就此轻装上路。

  在这整个过程中,亲人的灵魂显然被看成了一种真实的存在,它不仅可以依附于肉身的遗物而携带,可以借助对遗物的安放而安放,甚至当亲人背负着他们时,他们还是有“重量”的。

  我猜想,如果那些逝去不久的人,于生前便知道自己的灵魂将跟随着亲人踏上转山之路,并被安放在神圣的卢为色拉垭口,则他们感觉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脱离肉身而去的时候,一定是安详甚至幸福的。

  我们是汉人,我们几乎是天生的唯物主义者。对于我们自己而言,死亡便是一切的终结,我将就此和这个世界失去任何关联,我曾经喜爱、眷恋、牵挂,乃至仇恨的一切,都将随着生命的终结而永远地不为我所知,我的随风而散的灵魂,将没有任何途径和机会,再看一眼这个世界和世上让我牵挂的一切。

  我们没有能够带着我们的灵魂转山的亲人,我们没有我们的卢为色拉。

  5 转过,走过,还有什么?

  □徐俐

  人或许就是那样,企盼得太久,为此付出得太多,当企盼的所有如期来临,生命反而会在来临的瞬间丧失感受,直到事实的撞击逐渐远去,生命才会重新体验那曾经企盼已久的实现。

  记得从山中走出回到县城的那晚,给一直惦念我们的朋友发短信,那之前他们都不确切,我们最终走上了一条怎样的路。似乎可说的很多,却选择了最短最平静的句子:梅里雪山外转,全程13天,完成了。

  虽有完成的喜悦和轻松,却也没有更多的特别。我和先生都只是默默地在宾馆房间坐着,仿佛有些魂不守舍,不知该做些什么,不交谈,偶尔说出的句子也是:今天没走,有点不习惯了。

  朋友的回复无一例外激动而热烈,难以置信,了不起,甚至伟大,这些词汇都是他们发自内心的感叹。

  灯光柔和地漫开,窗外街道上偶有市井嘈杂声传来,隐隐约约,一切都是过往生活熟悉的情形,而坐在宾馆里的我们仍旧只是平静。

  现在想来,那种平静是生命的真实状态,生命懂得自身的能量,在生命的感受里,这不过是一次平常的经历,喜悦和兴奋是人之常情,再多便是人为附加的了。

  自己原想着登顶之际会痛哭,大约到那时自己对此番行为的界定还有“壮举”的意味,既然实现了壮举,一定百感交集,一定不知所措,于是痛哭会成为唯一而自然的表达。

  我以为。但事实没有。

  办公室的一个小同事问我:您为什么要走这一圈儿?我的回答是:“给自己设定一个目标,看自己能否完成。”

  真正就是这么简单,完成了一个预定的目标而已。

  唯一可感的,是自己是否愿意设定一个目标,以及为了实现目标而坚持到底。有了设定的意愿,有了坚持的决心,哪怕目标超出自己的想象,只要选择坚持,生命自身会给你一个答案。

  四十八岁是我的本命年,老熊说,本命年在藏区转山,一圈相当于十三圈,十三是个吉祥的数字,功德圆满。 

  选编自徐俐、张天蔚的《垭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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