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北京记忆
□林红(学者,北京)
袁中郎在他的《瓶史》中提到插在瓶中的花在配侍时有主角和配角之分,譬如“腊梅宜以水仙为婢”。古往今来,水仙受到吟咏的频次并不低于梅花。从朱熹到秋瑾,遁世绝俗的水仙被作为一个道德标尺和人生范式一直被标榜、追慕。腊梅是主子,水仙是婢女,这样的主次二分也被袁中郎的粉丝林语堂继承下来。
水仙之所以被认定为婢女,应该和它的花神有关。虽然有古人将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认作水仙花神,但更多古代文士以为这一名号当属梁玉清。
在希腊神话中,自恋至死的水仙(纳西塞斯Narcissus)与河神、山林女神、报应女神和爱神有关。在中国的传统神话中,水仙则与孤高厌世的仙女有关,梁玉清即是化身。《太平广记》中记述,梁玉清是织女的侍婢,曾被太白星带着私奔至下界,俩人还生了个胖小子。后来太白归位,梁玉清被谪于北斗下。
水仙神骨清绝、凌冬不凋,仪态有脱俗之概,以绿叶(水仙)衬托红花(梅),配色和谐而已。古人费力将许多典故敷衍在一起,无非是个话语生产的意思。
水仙的地位并不低,它层出不穷的别名和外号可以证实:“凌波仙子”、“颈节之花”、“花草四雅”之一(其余为兰、菊、菖蒲,见清苏灵《盆景偶录》)、“金盏银台”或“玉玲珑”、花中雅客、岁寒友(《学圃杂疏》称“水仙宜置瓶中,前接蜡梅,后接江梅,真岁寒友也”)、雪中四友之一(《读书纪数略》将其与玉梅、蜡梅和山茶并列)。
植株一旦入了文人的法眼,大都难逃斧削之祸。《病梅馆记》已经指桑骂槐地批判了这一变态癖好,这一评价似乎也可应用于水仙———水仙花球的生长态势主要是通过雕刻获得,通过人为地破坏其细胞组织的发展,造成畸形的生长,最终控制茎叶的姿态和花朵的疏密。当然,如果做法得当,此举无可厚非,总比随便删改稿件的编辑要好一些。
但被“精雕细刻”的水仙就只剩匠气了,笔者近日在京城某花卉园区举办的一次活动上看到,大量水仙球被胪列拼凑,有了巨龙的造型!我也见过用玉器盛放水仙的,就我的看法,总不如紫砂皿,甚至原石挖空的小盆来得有韵味。仙子可以略施粉黛,垫鼻子、开眼角就没什么必要了。
虽然被赋予了诸多人格化的品德,水仙又似乎一直摆脱不了俗气的比附。老北京有俗语说:水仙不开花———装蒜。仅一句话就把水仙从凌波微步的仙界拽入凡间,这样的比拟并非孤例,六朝的典籍中也称水仙为“雅蒜”(在现代植物学的分类中,水仙确实属于石蒜科);宋人因其茎干虚通如葱,称它为“天葱”;也有诗人以其绿叶如韭菜,干脆称它为“薤叶葱根两不差”。和洛神、伍子胥以及屈原这些水里的神仙相比,将葱、蒜和韭菜合三为一的水仙花确实够味儿。
老北京有不时不食的饮馔传统,院落里和案头上的花草也讲究个应时,这正是“莳花”一词的真意。冬日苦寒,何不莳养一盆水仙,可以发发思古幽情,也可以给肃静的家居一些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