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以皇家风格设计的大办公室,中间是一张欧式风格的桌子,供客人来访时使用,主人的工作台则偏安一隅———这是瑞典皇家学院常任秘书彼得·英格朗的办公室。在办公室的一角,有一扇带着金色门把,雪白而紧闭的门。10月4日,英格朗打开了这扇大门,在来自全球无数家媒体的镁光灯前,宣读了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名字及授奖词。
本报记者直击瑞典皇家学院现场,揭开了这位“发言人”的神秘面纱。在采访中,他回答了有关诺贝尔文学奖评选以及争议的问题。
争议是唯一正确的方式
新京报:你能否介绍一下你这个职务在诺奖评选中的角色。
英格朗:常任秘书是从18位诺奖评委中评选出的。诺奖评委的主席是轮流替换的,而常任秘书则是常任但并非终身的,我的前任在这个职位上工作了十年。我同时也是诺奖文学奖评委中的一员,不光参与皇家学院的工作,也参与评选工作,但是,我在整个评选过程中没有任何特权,我和所有人一样只有一票,我另一个任务是宣布文学奖得主。
新京报:你在这个职位上任职了两年,感觉如何?
英格朗:我只是一名历史学家,习惯于坐在桌前研究,所以这个任务是我感觉不太自在的,当我开门,走出去时,面对所有的镜头、镁光灯,我非常紧张,但这也是很自然的,所有的媒体镜头都让人紧张。
新京报:据说诺奖评委中总是存在很大的分歧,今年的评选是分歧较多还是比较意见统一?
英格朗:我没法告诉你我们内部的评选过程。所有的评选工作都要保密50年,50年后再把文档公开。我只能说,获奖得主必须获得明确的绝大多数人的投票。当然,讨论永远都是存在的,这是应该的。对于文学本来就不应该只有一种单一的看法,这样是唯一正确而得体的方式。只要这些分歧不演变成互相排斥的冲突,人们不会互相恼怒。
新京报:略萨,已经入围多年,为何现在才获奖?
英格朗:作为一名作家,并非一入围就获奖的。评委们会追踪一个作家很多年。我们有一张候选人名单,有的时候,作家登上了这个名单,有的时候,也会掉下名单,可能在候选人名单上消失十五年、二十年的,然后又回来。我自己就注意到一个作家掉出了名单,但后来又回来了。
新京报:什么原因导致作家掉出候选名单?
英格朗:其一,可能是因为他停止写作了,或者写了几本较弱的作品,因为作家的生产总是在起起伏伏之中的。其二,评委同样也有起起伏伏,老评委去世,新评委进来,学院的意见就会发生变化。
更公正的评价方式是“语种”
新京报:你在不久前对外提到,诺奖的确是以欧洲为中心的。
英格朗:今年获奖的就是美洲作家。你不能用太狭隘的民族主义的角度来看诺奖文学奖。如果从国籍来看得主的话,法国作家占最多,有13名,第二个是英国作家,有11个,第三个是美国作家,但即使是这样,这样看待诺奖也并不合适。如果从语言来看的话,我们有大量的得奖作家是代表英语语言文学的。如果仅仅看得主是哪个国家的,那这个奖的确是以欧洲为中心的,这不是观点,而是事实。但是,更公正的评价诺奖的方式是从语种来看,我们有很多语种都被极大地忽视了。
新京报:中文是被忽视的语种吗?
英格朗:对于一些语种,如英语、意大利语、法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包括中文,我们评委都是能够控制的,但是我们也有很多语种没法控制,对于那些翻译很少的语言,以及作品还没被翻译过来但我们感兴趣的作家,我们有特别的翻译顾问,文学专家,会在一个高度机密的过程中给我们提供咨询。
新京报:中国文学界似乎对北岛很看好。
英格朗:我们不能公开谈论任何作家,否则我们就会处于外界的压力之下。但我可以说的是,我们是彻底独立的结构,没有人能够干预我们的决定。
新京报:请谈谈对中国当代文学的总体看法?
英格朗:我也没法谈论一个国家的当代文学,否则人们会作出太多的猜测,而我也只是评委中的一个,只有一票之权,谈论中国文学有点太自作主张了。此外,我只是一名历史学家,不是中国文学的专家,尽管我了解一点,但是我没法冒险来谈,否则会被视为暗示。我只有待那扇门打开了,才能告诉世界谁获奖了。
诺奖是死亡之吻?
新京报:诺奖文学奖每年都会得到不同的评价。
英格朗:如果你看近年来的颁奖,的确有时候做了非常好的选择,而有的年份中的选择,连我个人都觉得奇怪。但是,重要的一点是,不要把我们视为文学界的梵蒂冈。文学奖评选不是做很精确的科学,我们没法测量,看哪个作家最重,必须获奖。
新京报:诺贝尔奖评委在意外界的反应吗?
英格朗:今年略萨的获奖得到了普遍的好评,这是好事。有的时候,比如去年,我们给了德国作家赫塔·穆勒,有很多媒体尤其是美国的报纸就表现出疑问,会出现“谁是穆勒?”这样的问题,我想这是没法避免的。
新京报:穆勒得奖后,有人说诺奖可能会毁了她。
英格朗:得奖会让这个人的生活,至少在一年之内出现很大的波动,但是,我们没法去顾及这个作家怎么应付媒体和整个世界。评委中的确有讨论过,诺贝尔文学奖是否会成为某位作家的“死亡之吻”,然而最近有一名瑞典学者做了大量的研究,翻阅了所有诺奖得主的资料和成就,看这个奖是否真的会成为“死亡之吻”,结果发现,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位作家身上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就是约翰·斯坦贝克(美国作家,《愤怒的葡萄》作者,196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但其他所有人在得奖后都在继续创作。有的时候,得了诺奖看起来像是“死亡之吻”,但那是因为这些得主们得奖的时候就已经年纪很大了。
不受非文学因素左右
新京报:诺奖评委会受到媒体报道的影响吗?
英格朗:如果真的要有影响的话,那也只能是反面的影响,比如我们看到外界有很明显的推动某位作家的宣传,那么学院的一些评委就会出现反面的反应———为了显示我们是独立颁奖的机构,我们则更不应该给那位作家颁奖,否则就会显得我们受到了外界的压力。宣传没有任何作用,如果有作用的话,那也是反面的作用。
新京报:有人说,“异议分子”作家更容易获奖。
英格朗:美国媒体批评诺奖文学奖大多给了左翼欧洲作家。比如品特获奖时,包括他发表了攻击英国政府和美国伊战政策的得奖发言时,都涌现了非常多的讨论。学院当然也不是在一个政治真空中,但你看今年我们的奖就给了右翼作家。如我所说,我们没有被政治和个人左右,不会去看作家的党派倾向,只看文学成就本身。学院内部本身就没有一个统一的政治倾向,评委自身就有着不同的政治看法。
新京报:诺奖历史上错过了很多优秀的作家,他们都纷纷过世了,今后有可能会出现某种针对过世作家的纪念奖来弥补这些失误吗?
英格朗:诺奖的确错过了很多好的作家,但是之所以不颁给过世者,这是因为,第一,这是诺贝尔的遗愿,必须把奖金颁给在世的作家;第二,如果开始给过世作家颁奖的话,那在世的作家永远不会有机会得奖了。我们可以致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甚至中国古代的作家,但我们只能把奖金给在世的作家。
采写/本报记者 金煜(发自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