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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经济学人在八○年代光荣绽放(2)
新京报
2010-10-30 02:41

 (上接C03版)

  第2代

  【代表人物:刘鸿儒、刘国光、厉以宁、茅于轼、吴敬琏、董辅礽 等】

  80年代的第二代经济学人涵盖广泛,是改革的中坚力量。他们有的是在民国时期受过教育,有的是1949年后系统接受苏联政治经济学知识,还有的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自己培养起来的学者。从辈分上看,第一代学人是他们许多人的师长。谈到经济学界的人才培养,就会提起一个地标:五道口。

  从五道口到颐和园

  如今的五道口地区高校云集,亦是繁华闹市,而在1981年,这里还是一片菜地,从北京北站出发的京包铁路在此穿过,火车道口的大喇叭重复播放着:“行人车辆请注意,火车就要开过来了,不要抢行,不要穿栏杆。”老百姓并不知晓,一群金融精英和他们的学生,正在时代的列车上呼啸向前。

  自1949年到70年代末,中国事实上已经不存在现代货币银行业,既没有中央银行也没有商业银行,连中国人民银行也并入了财政部。到了80年代,决策集团意识到了问题的严峻,要建立真正的银行,必须自己办学,培养现代金融人才。在刘鸿儒的主导下,中国人民银行研究生部应运而生。

  刘鸿儒生于1930年,1980年出任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分管银行改革。当时为了创办干部进修学院,中国人民银行买下了五道口东升公社新盖的卫生院,是一座工字形的二层红砖楼。有关部门说卫生院是违章建筑,勒令进修学院搬走。结果不仅进修学院没走,研究生部又来了,租下了十几个房间做教室和宿舍。甘培根是研究生部主任,相当于校长,师资队伍则接纳了民国时期的许多海归人才和旧银行职员,如丁鹄、林志琦、周林等。北大的陈岱孙、胡代光、厉以宁和人大的黄达等学者,被聘为研究生部学术顾问。研究生部最初的整套教学大纲是厉以宁帮助制订,他也教授西方经济学课程。

  刘鸿儒自己主讲金融体制改革,在1986年,他常常白天在国务院开会,晚上到五道口和学生们谈论白天的话题,以至于五道口的学生因如此贴近改革实务而骄傲。这里也确实人才辈出,前任和现任中国人民银行女副行长吴晓灵和胡晓炼,就是五道口的同班同学。

  除了五道口,还有一次为期仅7个礼拜的讲习班,也为80年代的经济改革,“速成”式地输送了一批有国际视野的人才,这就是有着经济学界“黄埔一期”称号的“颐和园讲习班”。

  1980年夏,颐和园蓬莱岛,100名学员参加了“经济计量学讲习班”的培训,讲课的是7位美国教授,领头的是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劳伦斯·克莱因。时任社科院副院长兼经济所所长的许涤新与克莱因搭上了线,经济所张守一负责具体操办。但是学员的情况却不容乐观:100名学员大多四五十岁,专业学经济的,数学知识为零;专业学数学的,经济学知识为零。美国教授讲的课大家听不懂,怎么办?张守一想了个办法,请华中工学院的李楚霖等来讲数学,请北大的厉以宁等来讲经济学,白天外国人讲,晚上中国人讲。

  铁道研究院的茅于轼看到讲习班的消息时,已经开学了,茅于轼找上门去,终于被接纳,这年他51岁。“大家的学习热情很高,白天听课,晚上交流,有时还安排报告。我就做过‘择优分配’的报告。”茅于轼还讲了个笑话,那时人们没喝过矿泉水,一位学员把美国教授上课剩下来的矿泉水拿起来喝了一口,对大家说:“一样,一样!”1980年的中国百废待兴,美籍教授粟庆雄回忆当时来中国讲课的见闻:“我们住在友谊宾馆,一路上很少汽车,都是脚踏车,马车也不少,马匹沿路排泄,又脏又臭……故宫的建筑庄严宏伟,举世无双,但宫殿地上痰迹斑斑,肮脏无比。我在当时的笔记本上记着:老天也该帮一帮这个残破的国家。”

  中国学界也意识到了与世界的差距,第二代经济学人中,黄范章、乌加培、赵人伟、吴敬琏是社科院经济所向英美最早派出的4位访问学者,他们幸运地抓住了历史的机会,发奋学习。吴敬琏在耶鲁度过了紧张而充实的一年半,1984年回国时,他给家人带回的“洋货”有:飞机上发的果酱、刀叉、布拖鞋,旅馆发的肥皂、浴液、洗发精,最高级的是彩色胶卷。当时规定公派研究人员每月可拿450美元,吴敬琏省吃俭用,攒下钱买了一台Digital牌计算机送给经济所。可是直到数年后他调离,也没见所里把这台机器开封。

  上街吧,全民共话改革

  80年代中国改革的推进,需要把经济学家们在书斋沙龙里议论的主题,变成老百姓的日常话语,“需要把改革的底交给群众,同舟共济,共同承担改革的欢乐和风险。”柳红写道。在1987年,中国人解决了温饱问题,人均GDP突破千元,改革的成效业已显现,群情激昂,出现了全民热议改革的局面。

  1987年1月20日,《工人日报》、《中国青年报》、《中国经济体制改革》杂志、《经济日报》、《经济发展与体制改革》杂志联合发起了“改革与社会经济发展知识竞赛”,试题在报刊上登出,答题可以查阅书报资料,通过笔答产生1132名优胜者,前12名再参加电视演讲赛。这场知识竞赛吸引了近十万名各界群众参与,国家体改委副主任高尚全出席颁奖仪式。

  到了这年5月10日,北大、清华、人大的学生走上街头,来到王府井、西单、火车站等地,和过往行人对话改革。王府井新华书店门口挂着横幅“北京大学中国经济发展和改革咨询”,原本安排经济学院100人上街,但是社会学系和国政系的学生也要求参加,来了130多人。从上午9点到下午1点半,两千多人提问,两万多人驻足旁听。更令人惊讶的是,当时主管经济的国务院副总理姚依林也站在街上,直接同老百姓对话。为了满足更多人对改革信息的需求,高尚全主编了《中国经济改革200问》,中顾委副主任薄一波在序言中写道:“这种对话方式过去就有,但后来不知不觉地就废弛了。这种方式本来是同群众、同党外人士平等协商、对话的极好方式,现在把它在新情况下恢复起来,可以说是十分有益的。”

  事实上,这种大胆的思考与讨论,在“拨乱反正”初期就已经在党内渠道展开,只是数年后才逐步扩展到全社会。1978年12月有份内部刊物创刊,名为《未定稿》,不定期刊行,每次印刷三四百份送社科院各研究所,也送中央、各地省级政府及部分高校。1979年,胡耀邦在《未定稿》上读到刘国光和赵人伟的文章《论社会主义经济中计划与市场的关系》,胡耀邦批道:“这是一篇研究新问题的文章,也是一篇标兵文章。”

  刘国光,1923年生,西南联大出身,受教于陈岱孙、赵乃抟、徐毓枬等名师。1957年孙冶方调入中科院经济所,刘国光成为他最器重的年轻人。“文革”结束后,刘国光家住三里河二区,赵人伟住三里河一区,两人走动频密。更多则是谈论改革,胡耀邦读到的那篇文章,就是两人合作的成果。前文提到,赵人伟是社科院经济所最早派出国门的4位访问学者之一,1982年49岁的赵人伟飞赴牛津,这机会也是孙冶方给争取来的。1980年赵人伟陪英国经济学家布鲁斯去协和医院看望孙冶方,聊到投缘,孙冶方指着赵人伟对布鲁斯说:“让他跟你去学吧。”布鲁斯一口答应。在牛津,布鲁斯步行,赵人伟骑自行车,给教授打扫卫生的服务员开汽车上班。“汽车不是身份的象征,”赵人伟感叹,“在一个成熟的社会,中产阶级的壮大,市民社会的形成,是民主政治的物质基础。”

  在经济所,董辅礽当了多年副所长,当所长则只有三年(1985-1988)。然而谈起经济所80年代的辉煌,他的影响力却是深远而长久。1978年9月,全国哲学社会科学会议在北京召开,董辅礽发言:“必须改革国家所有制……使国家行政组织和经济组织分开,使农村的基层政权组织同人民公社集体所有制经济组织分开。”简而言之,就是政企分离、政社分离,这就是著名的“两个分离”。董辅礽语惊四座,只是惊在人心里,会场上却极为安静。此时正是“两个凡是”时期,董辅礽把会上的发言写成《关于我国社会主义所有制形式问题》发表。有人逼他检讨,他拒绝,说自己没错。

  “没有错误,片面性总有吧?”

  “片面性也没有。”董辅礽回答。

  第3代

  【代表人物:王小鲁、周其仁、张维迎、华生 等】

  第三代经济学人的主体是“老三届”,他们是“文革”的参与者,在70年代末重新接受教育,随即投身改革洪流。

  农发组和莫干山

  在北京,聚集着这样一批“上山下乡”的回城青年:陕西回来的王岐山、山西回来的王小鲁、东北回来的周其仁等等。他们经常骑着自行车满北京跑,热衷于聚会谈论国家大事,纵横捭阖,豪情万丈。最早一次人很多的聚会,是1979年冬,在东单西总布胡同,翁永曦所在的《中国农民报》办公室,屋里生着炉子,挤了40来人。

  散会后大家意犹未尽,第二次就约到社科院研究生院。那时研究生院没有校舍,借用的是北师大的板房,一群青年星期天声称要复习功课,从学校拿到了钥匙。第三次聚会规模更大,不知谁借到了车公庄市委党校礼堂,去了一两千人。这样的聚会只要定下时间地点,就全凭口耳相传,大家见面就有共同语言。青年们的圈子不断扩大,最后形成了固定组织,这就是“农发组”。

  农发组的全称是“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组”,自1980年9月开始组建。当时他们写出了一份《中国农村发展问题研究计划的总体构想》,设想研究人员以中青年为主,自愿参加,“不急不怠,人人动脑;不干则已,干则必成。”10月,他们设计出了组织架构,由社科院农经所联络有关人员组成研究组,成员包括社科院、中科院、农科院、人大、北大、北师大等单位的30余人。

  在北大新建的图书馆三楼,农发组借到一间活动室,办了30个借书证。为了筹集经费,青年们还去了邓力群家。邓力群曾是刘少奇秘书,时任社科院副院长、中央书记处研究室主任。那天,邓力群把社科院秘书长梅益叫到家中商讨,当即决定拨给农发组2万元。在1980年,2万元是一笔巨款。

  1981年2月11日,农发组正式成立。成立大会在北大招待所召开,王小强记载:“说是‘大会’,不过三四十个回城知青。”然而,邓力群和杜润生这两位中央核心智囊亲自出席,支持一个自发成立的民间组织,确实罕见。农发组成立后立刻投入基层调研,他们参与了1982年中央“一号文件”的起草,这份文件改变了历史,肯定了农民家庭承包经营制度,“包产到户”终于合法了。

  全国范围内青年经济工作者的“第一次集体发声”,则是1984年9月3日至10日,在浙江省德清县莫干山上召开的中青年经济科学工作者讨论会,史称“莫干山会议”。正是这次会议,使一批经济学人脱颖而出,引起中央高层领导的重视,“上山”开会甚至成了一种荣耀。

  莫干山会议的发起人是朱嘉明、刘佑成、黄江南、张钢,当年都只有三十多岁,他们认为“年轻一代应该登上历史舞台”。1984年6月12日《经济日报》登出了“莫干山会议”征集论文的启事,“讨论的中心内容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中的重大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负责审阅论文的组长是王小鲁,副组长是周其仁。原则是每个省选5人,共150人。

  “莫干山会议”挖掘了一批人才,很多参会青年后来进入了政府体改部门,“中青年”也成了被社会广泛承认的改革时代新名词。从西北来的年纪最小的参会者张维迎只有24岁,当时在读研究生,这年12月,他就去体改委报到上班了。

  青年经济学家们还三五成群,形成了若干组合。开青年组合先河的是经常联名写文章的“四君子”:翁永曦、王岐山、黄江南、朱嘉明。“莫干山会议”以后,华生和何家成为首的组合也多有创见———他俩都是社科院研究生院的学生,1985年毕业时,恰逢已经当了7年副所长的董辅礽上任经济所所长。董辅礽实行所内重组,破格提拔:成立微观经济室,任命华生为主任;成立宏观经济室,任命何家成为主任。前辈经济学人和新生力量,在80年代风云际会,共同奏响了改革的强音。

  C03-C04版摘编 本报记者 武云溥

  (本文摘编自柳红的《八〇年代:中国经济学人的光荣与梦想》。图片由出版方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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