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围观

　　高中课文里有《茶馆》第二幕，丘八的台词里有个“屌”字。我当年分角色朗读到这里正凝神闭气，六十来岁的男语文老师像年轻女人看见蜘蛛一样尖叫：“停！这个是脏字，不许读。”我像一个喷嚏被憋回去，心里郁闷地大喊几声。他教了好多年语文，就这么严肃敏感地尖叫了好多年，就好像自己从来不用，出点儿故障之后也从来不着急一样。

　　在汉字里，它有过上百种叫法，象形、象事、象意，从干净利索的“且”到《红楼梦》里两个毛茸茸的脏字，越看越像。辞书上说，“屌儿郎当”正字写做“吊儿郎当”或者“锒铛”，指门环，但是你觉得那有说服力吗？你要想说一个人没有准谱，还有什么比形容他像根儿漫无目的的那话儿更贴切的呢？

　　历史上，人的权势越高时越看重它，既看中现实意义又看重引申意义。现实意义的一面，纯真的苏童说：“男人的梦想，妻妾成群”。但是真成了群，每天面对粉黛八千，只能哀叹人生苦短，现实意义就又变回了象征意义。君王们都是很忧郁的啦，要找道士学导引、吃丹药，找喇嘛切磋双修，希望加强自己的现实修养。引申意义的一面，比如士大夫们娶妾，本来就是想在残生里继续耍流氓，偏要板起脸说为延嗣求后，老妻如果妒忌了，就写进自己的著作里，和君子俱乐部的其他老先生嘀咕：这样的悍妇妨害我为祖先尽孝道，实在难养。续娶两妾的命名为忠奴、孝奴，以忠当尽命、孝当竭力而自勉———又轮回到了现实意义的那头。

　　好多反乌托邦小说里，都忘记让平民也像骟牛羊繁育骡子一样，没有性追求只知道为集体利益牺牲，这是个失误，任何独夫都不会忽略这一手。有权势的人眼中，普天之下再也没有比它更要紧的物件了，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无屌。防范家奴监守自盗要先净身，修理异己也特别爱用宫刑。但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世上还有其他快乐，比如三宝太监可以下西洋，太史公能写作，岳不群可以练辟邪剑法。而且并不损失功干，宝船成为远洋传奇，《刺客列传》阳刚威猛，辟邪剑法诡异毒辣。

　　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它要是坏掉了，疤会一直烙在心里。各种地方电台一到半夜之后，就出来一位五六十岁的专家大婶，用“思无邪”的冷静口吻询问男听众的各种问题，逗弄出你难以启齿的症状来，解决途径是很统一的，没来做过手术的赶紧来做手术，没买药的赶紧来买药，而且恭喜你永远都很幸运地碰上了优惠和酬宾。反正你那物件绝对不会没问题，没问题你半夜给一个陌生的大婶打什么电话？

　　□贾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