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怀疑，从诞生之日开始，世界杯从来就是一场英雄盛宴。

　　但是2010年6月11日，在南非世界杯的开幕式上，那一刻的英雄，既不是云集约翰内斯堡的球星大腕，也不是执掌风云的FIFA主席布拉特，而是没有到场的南非前总统纳尔逊·曼德拉。

　　遗憾的是，92岁高龄的曼德拉，并没有出席在足球城举行的开幕式。因为就在开幕式前，他13岁的曾孙女因为车祸去世。但是这丝毫没有妨碍南非观众在开幕式上，两次呼喊他的名字。

　　一次是曼德拉通过电视录像的方式向全场发表讲话，另一次则是由他填词的主题歌在全场唱响。

　　曼德拉重现信任文化

　　没有对曼德拉的充分信任，南非的黑人和白人之间不会以真相和解的方式达成直接的信任。

　　在南非历史上，纳尔逊·曼德拉无疑有着重要的历史地位。

　　关于曼德拉的头衔非常多，但最有意义的是两个，国际人权活动家、南非前总统。

　　作为人权活动家，曼德拉在自己的大半生中，用自己的思想主张和行为方式，来践行种族平等的理念。当然，在南非这个国家，他也因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在南非罗本岛监狱被关押了27年。

　　在这27年时间中，他学会了规律生活、隐忍、坚强，也学会了智慧。他自己回忆说，当他被释放的时候，那位非常熟悉他的监狱管理员对他说：“祝你的人民好运”。这句看似礼貌性的语言，给了曼德拉极大的希望。

　　即便是在最为困难的情况下，南非的反种族隔离运动，也没有演变成社会对立和战争。这种抗争通过对话、示威、罢工、游行等多种手段实现。

　　这些努力当然取得了成效。1994年，曼德拉领导的非洲国民大会党获胜，当时的南非克拉克白人政权和平交出权力。这种和平过渡的方式，的确和曼德拉一贯主张的种族平等、相互对话有关。

　　更令人关注的是，在曼德拉就任南非总统之后，他并没有在南非国内形成一种清算式的政治氛围。

　　一个政权更迭之后，如何对待旧制度过去曾经犯下的罪行和错误就成为了考察新的领导人政治智慧的关键。的确，曼德拉成立了南非真相与和解委员会，负责调查在漫长的种族隔离期间，受到的伤害和压迫。他也的确在1999年表示，自己不会赦免任何一名在种族隔离期间犯下罪行的犯人。但是他同样认为，任何人，只要觉得自己是暴力的受害者可以站出来，在“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申诉。施暴者同样可以作证，请求得到全社会的原谅。

　　事实上，真相与和解委员会确立了一种被称之为“南非和解模式”的政治更替模式。这个委员会由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图图大主教领导，其宗旨是弄清历史、促进和解。把历史上的暴行真相公之于世，并接受施暴方和受害者的核实，这样的做法在南非既没有引发暴乱，也没有带来大规模的报复性伤害。

　　人们在称赞南非社会宽容和谅解之余，也自然会赞赏曼德拉的政治设计。因为这种“南非和解模式”的核心是基本信任，而重现信任的难度其实要远大于清算式的群众动员。不过一旦信任建立，这个社会的结构就可以通过更加稳定的方式长治久安。

　　没有对曼德拉的充分信任，南非的黑人和白人之间，也不会以真相和解的方式达成相互直接的信任。因此，就在曼德拉离任之后10年，南非人仍然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感谢这位领导人。

　　南非需要世界的信任

　　相信南非能够办好这届世界杯，其内涵和本意，都要比大力神杯最终花落谁家更加重要。

　　申办2010年世界杯，曼德拉作为南非最大的名人，当然出力不少。

　　当时的曼德拉，早已经退出了南非的政治舞台。但曼德拉与世界杯的渊源，当然和他个人的兴趣爱好有关。曼德拉是个球迷，而且是个不折不扣的铁杆球迷。

　　他最崇拜的足球运动员，是曾经效力于英超利兹联队的南非球星拉德贝。拉德贝和曼德拉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同样出生于南非最大的贫民窟——约翰内斯堡的索维托。

　　拉德贝曾经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说，“（索维托）有大片的土地，这里是我们天然的训练场，我们在泥地上练球，在垃圾堆旁边，都无所谓。我们进不了城，那里有围栏圈起来的是标准训练场，有白人在打橄榄球。这就是那时的南非，没有交流和沟通，只有指责和对抗。”

　　但是另一方面，足球一直被认为是打破种族、打破国界的重要体育运动。其实对曼德拉本人来说，他最喜欢的体育运动并不是足球，而是拳击。他自己在年轻时，也曾经参加过拳击比赛。但是对曼德拉本人来说，世界杯对南非的意义是多重的。这其中，信任也是重要的因素之一。世界对于南非的信任，在南非解决种族问题、恢复世界公民身份的历史进程中，至关重要。

　　十余年来，南非正在逐渐走出种族隔离的阴影。尽管目前南非的社会治安状况仍然不好，种族之间还在少数地域、一定程度上还有歧视和偏见，但是南非急需融入世界政治舞台的一次历史机遇。

　　世界杯能够给南非的国家形象塑造，带来新的力量。人们认识南非，除了种族隔离的历史，就是山高水远的南半球好望角，是野生动物生活的天堂。这其中，传说和故事远比现代内涵要多。世界杯能够让更多的人来南非，了解南非，才能让他们喜欢南非，这对于南非的政治家来说，是走出历史偏见和误读的好办法。

　　更重要的是，无论当地的黑人还是白人，足球都能够成为重要的共同语言。对于一个国家而言，建立一种种族隔离制度只需要几年的时间，但是消除这种种族隔离，却需要几十年的努力。尤其是在金融危机开始后，经济出现一系列的问题，南非的一些暴力活动开始重新抬头，针对外来难民的袭击事件也在不断出现。南非政府当然可以通过严厉的社会管理方式解决这些问题，但是世界杯却给了他们一次难得的情绪舒缓和社会调整的机会。

　　当所有的人都可以用“喔喔祖拉”和民族舞蹈找到共同语言的时候，世界杯其实给南非带来的远比南非付出的要多得多。相信南非能够办好这届世界杯，其内涵和本意，都要比大力神杯最终花落谁家更加重要。

　　足球能弥合政治鸿沟

　　最大的赢家，是全世界的球迷，他们在分享足球的同时，也在分享整个世界本来就应该具备的信任。

　　世界杯是一场足球盛宴，但是足球盛宴从来都是一场跨越国界的国际政治演出。当来自32个国家的小伙子们在绿茵场上充分点燃他们的激情，释放他们的速度之时，我们很难想象这仅仅只是足球。足球带给这个世界的，是球迷之间的信任，也是世界政治舞台上一幕幕精彩的表现。

　　世界杯曾经被赋予重要的和解意义。纵然两个国家兵戎相见，但在足球场上，两队之间却从来只有比赛，而没有战争概念。而参赛队伍所拥有的平等政治话语，恐怕是多数国家的政治家们梦寐以求的。

　　2006年，冷战后发生巨大变革的捷克可以打败冷战的胜利者美国，特立尼达和多巴哥可以逼平北欧那个社会福利极为发达的瑞典。2010年，远离世界政治主流话语圈的朝鲜，可以凭借1粒进球在巴西面前虽败犹荣。这时候，传统政治中的那些强弱荣辱，都会随着足球的激情而改变。

　　世界杯也曾经成为战争中精彩的放松一幕。1982年马岛战争期间，英国军队向坚守马岛的阿根廷守军空投传单，其中就有当年世界杯的赛事表和宣传材料。“回家去看世界杯吧”成为了英军试图瓦解阿根廷守军的舆论战口号。

　　这当然是因为世界杯在南美的神奇魅力。尽管马岛战争没有因为世界杯而改变，但是如果世界杯真的能够给政治留下一点悬念，那么就让2010年的南非世界杯，改写南北之间、发达与发展中之间的鸿沟，在足球场上找到共识。

　　世界杯也给政治家们留出了巨大的信任空间。在世界杯面前，政治家们也放下了刻板的面貌。2006年德国世界杯期间，德国总理默克尔的言行让人们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而非陌生的政治家。在德国VS瑞典比赛间隙的电视新闻里，默克尔还一脸威严地进行着视察，但在比赛开始后她就成了个普通的女球迷，也是一个疯狂的女球迷。

　　尽管我们可以说足球归足球、政治归政治，就在朝鲜队、韩国队同登足球城体育场的2010年，我们是不是可以忘记天安号带给东北亚的紧张神经，回到一些更加真实的场景中。

　　2006年，伊朗总统内贾德为了到德国看足球，遭到了欧洲议员们的联合抵制，此次南非世界杯上，没有一个人会被拒之门外，只要他们愿意来看。理由很简单，因为在一个解决过种族隔离这种困难的国家，再没有什么是隔离的理由。

　　在宣布南非举办2010年世界杯的仪式上，FIFA的主席布拉特曾经说：“足球是赢家，非洲也是赢家”。其实最大的赢家，是全世界的球迷。

　　他们在分享足球的同时，也在分享整个世界本来就应该具备的信任。这种信任的建立是十分困难的，但是只有足球代表的欢乐、激情，可以弥合不必要的鸿沟。我想，这也是纳尔逊·曼德拉这位耄耋老人的政治智慧所在吧。

　　□周庆安（清华大学教师、资深评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