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顽的主儿

　　就像恩格斯曾经向鸭嘴兽道歉一样，我觉得北京的文化人应该集体向香港人民道歉———叫了人家多少年“文化沙漠”了？我印象里，好像金庸刚开始流行的时候，就有伟大人物告诉我们说：你看看，香港这个文化沙漠，没有纯文学，只能产生金庸。到了后来，特别爱血拼的时尚大姐也会这样评价那地方：香港太繁华了，坐那儿不动能花一亿！只可惜是个文化沙漠。我还见过俩北京“青年艺术家”互相诋毁：你看香港电影！你他妈才看香港电影呢！你们全家都看香港电影！

　　香港“有钱没文化”的形象就此定格，多少年都没缓过来。要是听说谁家孩子到香港上学去，大家就会这样由衷地祝贺：挺好挺好，不出国也算留学，很划算；将来还可以留在香港工作嘛，工资高。潜台词是：你们家“文脉”算是断了。但是这两天听说了一件香港学生所做的事情，却让人觉得很有意味。

　　当时恰逢某位陕西伟大导演出品、一群东北二人转演员出演的“绝世喜剧大片”在香港上映，电影院门口却出现了一群年轻人，都是些学生，苦口婆心地奉劝市民不要去欣赏这个文化盛宴啦。他们的理由自然是：抵制烂片！不看烂片的话，看什么呢？他们进而劝大家：去看文艺片或者环保片———总之是许鞍华、关锦鹏之类的吧。

　　我把这事儿跟一位很“公共”、很懂“文化”的朋友讲了，想听听意见，结果这位伟人的评价是：智商太低了。

　　谁低？绝世喜剧大片，还是大学生？我问。

　　当然是大学生啦。公共文化学者不屑地说：不就是点儿精英趣味嘛？有什么的呀？他们能阻挡“老X子”的票房嘛？他们能阻挡春节晚会及二人转的影响力吗？庸俗怎么了？架不住人民群众喜欢呀———有那个精力，不如研究研究大众文化生产……

　　一时间我倒恍惚了：票房好就等于人民群众喜欢就等于有价值，这不是二十年前香港烂片席卷大陆时的逻辑吗？现在竟然成了我们拿烂片虐待人家的借口了。再看看香港这两年拍出来的电影，无论是老资格的许鞍华，还是新鲜的彭浩翔，骨子里都一个比一个文艺。就连黑帮片也不是吴宇森那种流氓假仗义的路数了，成了杜琪峰的写意派。

　　咱们这些年“卖座”的又都是些什么片子呢？或许过不了多少年，别处的文艺青年就该这么骂街了：你看大陆电影！你他妈才看大陆电影呢！你们全家都看大陆电影！

　　敢情文化沙漠这事儿，也是风水轮流转。

　　□石一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