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顽的主儿

　　很多单位都有这样一种中老年的男同志———衣着朴素戴一眼镜，木讷深沉不苟言笑———对人却很有礼貌。到了开联欢会的时候，大家难得有机会对他“轻浮”一把，便会起哄架秧子地要求他表演节目。在群众穷极无聊的呼吁下，这种严肃的知识分子常常会咳嗽一声：

　　“那就给大家唱一个语录歌吧。”

　　很多年轻人大概都没听说过什么叫语录歌，或者就算知道，也不相信还有人会唱，于是算是开了眼界：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或者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之类。每当老同志唱完语录歌，都会有小妹子对我发出类似的感慨：“那真是一个充满了语录的年代啊。”

　　但下面的话就很套路了：“可见那个年代多么禁锢思想。”

　　我很想和小妹子探讨：语录就一定代表着禁锢思想吗？要是这么说，我们这个年代的语录也真他妈的不老少。比如前一阵看“杜拉拉升职记”（最后一个字，发音一定要准确，念成qi就麻烦了），女主人公刚旖旎两下，就听片子里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一段语录出来了，教你如何算计同事；过两分钟又旖旎两下，一段语录又出来了，教你如何算计老板。有人说这片子植入广告多，我倒觉得广告都嵌得挺好，就是语录烦人———而且教人算计好歹也得有点智慧含量啊，翻来覆去，叨叨的还是“低调做人高调做事”、“要自己适应工作不要让工作适应你”“忍耐是办公室里的必要品德”这类不是傻子都能琢磨出来的话。我记得我初中的时候老看一《中学生时事报》，报上有一大姐，老给比较“二”的孩子解决心理问题，说的就老是这套。让人怀疑白领的心智也就是初中水平，怪不得洋人都爱到这儿开买卖来呢：人傻钱少能加班，加班之余还能自觉拿弱智言论鼓励自己。

　　电影里的语录据说还是从文字作品来的：我也翻过几本所谓“职场”小说，写的那点儿东西吧，不好深说，反正不是把人当傻子就是把傻子当人，最可气的是每一段后面都给你总结出一语录来。还有把嵌在字里行间的语录用黑体字印出来的。我们过去学中国话，讲究的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现在倒好，恨不得把那羊开膛破肚地把里面东西掏出来给你看———结果还是一堆羊屎。就更别提电视中那些“成功学大师”了，满嘴吐白沫地跑火车，全是语录。有一次送“特热爱中国”的外国朋友出门，该人在机场书店门口看了会儿电视，问我：

　　“这就是你们国家所打击的传销吧？把他们的伎俩公布出来也好，省得人民群众上当。”

　　感情把这节目当“法治进行时”了。我只好说：“对对，快把他们丫的绳之以法了。”

　　可以说，现在我们周围充斥的语录，还真不如上一个时代———起码那个时代的语录只来自一个人，而且这人的确是个伟人，可现在呢，语录可能来自任何人，包括那些居心不良的蠢货。

　　□石一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