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城市新观察
□姚丹车(编辑,北京)
曾经有专家在命名规律上对北京的胡同进行过分类,如按自身形状命名(细管胡同、大秤钩胡同、月牙胡同、拐棒胡同等)、按衙署及其附属机构命名(钱粮胡同、兵马司胡同、京畿道胡同、织染局胡同等)、按既有地标命名(三眼井胡同、小石虎胡同、铁狮子胡同、砖塔胡同等)……对“北京地理”的读者来说,显然不用我在此赘述。然而,在某些因其功用得名的胡同中,气味就像一个隐秘的符号,它曾经具有指引作用,让人闭着眼睛也知道身处何方;它曾大张旗鼓地存在于人们的习以为常中,成为胡同的一部分。而今,这些气味早连同留存气味的记忆,渐行渐远。
关于气味和记忆的关系,马塞尔·普鲁斯特的描述堪称意识流经典。“气味和滋味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仍然对依稀往事寄托着回忆、期待和希望,它们以几乎无从辨认的蛛丝马迹,坚强不屈地支撑起整座回忆的巨厦。”气味、滋味给了普鲁斯特与记忆和意识会合的扩张能力。而作为未曾经历过胡同旧事的后来者,我却迷恋于从他人的记忆中寻找气味。
我所说的气味并非胡同里的菜肴飘香和世俗的烟火气息,而是因其功用而得,并存在于胡同名称中的气味,譬如酒醋局胡同、王恭厂(明朝的兵工厂)、羊皮市胡同、羊肉胡同等。嗅觉敏感的人有一种偏执的思维惯性:看见这样的名称,首先会从嗅觉储备中分辨并提取气味:酒和醋都有一种发酵后的浓烈和酸甜;古时兵工厂的火药味,更何况王恭厂在明天启六年(1626年)发生过一次至今谜题未解的大爆炸;皮革制品中动物的残留气味……
因为图书编纂工作的关系和个人对胡同近乎狂热的热爱,我曾穿行于北京的大小胡同,并且只和老头、老太太为伍,寻找那些记忆中的气味。就在此刻,嗅觉储备中第一个“浮上心头”的是皮子的气息。
那是位于缸瓦市路东的羊皮市胡同,被称为“羊皮市”是清朝末年的事儿。一批制作皮子的山西手艺人聚集于此,开起了小作坊,随着买卖皮子的商人越来越多,羊皮市逐渐声名在外,1937年之前便形成了“玉泰源”、“义和长”、“永祥德”、“聚和永”四大作坊。在老住户的记忆中,胡同里总是弥漫着羊膻味儿和血腥味,因为作坊里加工的都是生羊皮。郊区的屠宰场里宰完羊后,带着血的新鲜羊皮就被送到羊皮市胡同的作坊里,作坊伙计把羊皮上残存的肉和脂肪一点点刮掉后,平摊在房顶上晾干。加工生羊皮不过是皮革制品生产链中最初的环节,生羊皮被送往宣武区南下洼子制成熟皮子,最后才能加工成皮革制品。
上世纪50年代以前,腊竹胡同就是“皮局子”的聚集地,生产皮鞋、皮衣、皮箱等成品。和羊皮市胡同的气味迥异,腊竹胡同的气味要被贴上“皮革臭”的标签。历史再久远些,腊竹胡同在《光绪顺天府志》中被记载为蜡烛芯胡同,制售蜡烛芯的手工业者居住于此,用苇子和灯芯草,或用棉线搓成灯芯。时光流转中,草本植物清新的气味被皮革厚重、甚至呛人的气味所覆盖,对腊竹胡同而言,这就是它的胡同气味史。